【南丫島民】七兄弟姊妹留守酒家近半世紀 一部南丫興衰史
從南丫島碼頭走來,色彩斑駁的漁船停泊在這個小小的海灣裏,村屋沿着山勢而建,錯落有致。步行而至的第一家海鮮餐廳就是民豐海鮮酒家,成立於1972年,現在的經營者是吳家七兄弟姊妹。2001年TVB一部《美味情緣》的電視劇讓南丫島成為很多人心目中的美食天堂。電視劇圍繞海鮮酒家,講述關於食物和情感的故事,「食物除了好吃,還可以傳遞感情。」吳麗霞說,真實的南丫島上的海鮮酒家多由本島人家庭式經營。他們笑稱,自己家的故事才是更真實的「美味情緣」—美味的海鮮及與南丫島的情緣。攝影:高仲明撰文:江雁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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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養豬場到海鮮酒家(家族成員吳麗霞自述)
我父親叫吳水鎮,他在大陸難民潮期間走難來到香港。爸爸和他的兩個哥哥,一起來到了南丫島,當時我父親已經40多歲了。
那時南丫島還是荒涼之地,三兄弟開始在南丫島維生,一個開雜貨舖、一個開豬肉檔,我父親排行老三,他買下了當時最偏僻的一塊地,也就是現在碼頭的位置(榕樹灣大街5號),做起了養豬場,並為哥哥的豬肉檔供貨。
最早的時候南丫島碼頭的位置在榕樹灣中間(榕樹灣大街49號),但我們也沒有想到政府之後改了規劃,將碼頭的位置向北移(1964年落成),我們成了靠碼頭最近的地方。我父親可能就是那個時候時來運轉的。在他50多歲的時候,也就是1972年,他把這個養豬場改建為海鮮酒家,取名為民豐,人民豐衣足食的意思。
餐廳這個位置背後是山,當時要起樓並不容易,要爆破這些山很有難度。樓前兩級台階不是故意抬高樓面,而是依山而建,好處是可以減少開山的成本,又可以防水。
房子前面是大片的沙灘,我父親把這裏填海的一部分搭出一塊平地,也就是現在室外餐廳的部分。這塊地之後被認定為政府用地,所以現在會每月交租給政府。
因為那時家裏實在太窮,房屋只能建一層半,就沒有錢建了,只好和建築工人商量邊建邊還錢。連起樓的錢都沒有,更沒錢建裏面的間隔,房子最後只有門框。我父親從垃圾站撿一些廢棄的屏風回來作為房間間隔,這個時候家裏已經有了六個孩子,一家八口住在這裏。
海鮮酒家開張,我爸爸那年54歲,但是他完全不懂如何經營餐廳,從廚房到樓面一無所知。反而事事要看大廚的面色,卑躬屈膝。餐廳白天賣港式點心,午市和晚市經營海鮮料理。
為了幫助家裏的餐廳,作為長女的大姐讀完小學就沒有繼續學業了。長子大哥吳華興讀到中三,民豐的大廚想要退休,這位大廚已經70多歲了。我爸爸就對我哥說,如果你不接手做餐廳的話,我們民豐的招牌就收起來吧。這句話其實說得很重,只給我哥一條路選,放棄學業接手餐廳。
大哥開始從廚房學徒做起,跟着老師傅一步步學如何烹飪,如何做點心。
開餐廳是早起摸黑的工作。大哥每天3點起床,大姐5點起床先去廚房做點心,其餘我們四個孩子早上就捧着蒸籠賣點心。那段時間上午在店裏幫忙,下午才能讀書上學。我們七兄弟姊妹都沒有上大學,學業都到中學為止。
1973年,我父親最小的兒子,也就是我弟弟出生。我記得生孩子前一天,我媽媽挺着大肚子還在店裏忙來忙去,半刻不得閒。
因為每天拉腸粉是一個姿勢,像機械人一樣重複,哥哥的腰椎吃不消而烙下病根,當時出去看醫生,醫生就問一句,「你要命,還要生意?」到了1995年後,我們就放棄了早上經營點心的生意。
見證大時代盛衰
我們的青春都在店裏的。
香港七、八十年代的酒家生意真的是好到非常誇張,每日來吃海鮮的人絡繹不絕。劏魚劏到沒有停過。那時候香港是亞洲四小龍,經濟騰飛。加上南丫島在七十年代末剛剛建了發電廠,不少外國工程師定居於此,日本也經濟騰飛,所以吃海鮮的外國人和日本人都很多。
最早期,餐廳的海鮮都是從南丫島本地的漁民手裏買回來。當時附近的海域可以捕撈到很多名貴的品種,比如稱為魚王的三刀魚、金邊方利魚、石斑。周邊海域的魚,常常被捕撈一空。香港人吃海鮮都想換點新的試試,我們也會選購進口的魚和龍蝦。那些海鮮就和人一樣,每日從中環登船,再經渡輪運到島上。因為放了電泵氧氣,魚可以繼續活蹦亂跳。每年香港都有幾個月休漁期(1999年中國農業部制定休漁期,時間為每年5月16日到8月1日),海鮮沒可能都是島上捕回來的,而且現在本地的漁民愈來愈少,而且年紀都很大了。
生意最好的時候,你不會猜到,是2003年,當時SARS在香港肆虐,讓全港人戰戰兢兢。唯獨南丫島成了避難地,一個病例都沒有。所有人一到南丫島,就摘下口罩呼吸新鮮空氣。每日坐滿食客來這裏看海景、吃海鮮。
當時人們不敢去封閉的地方吃飯,就來島上吃。大家都點糯米膏蟹,本來是冬天的佳餚,因為SARS,在5、6月這道菜都賣瘋了。店裏一天賣出的海蟹是200斤!那或許是緊張的日子裏最放鬆的時刻。
再之後,同一年,香港自由行開放,內地遊客愈來愈多,就能感覺到來香港的內地遊客很有錢,一張十人枱結帳的時候有萬八(元)很常見。現在內地遊客愈來愈少,很多人都去了日本韓國。
打貪之前,過來吃的內地官商也特別多。一來就要求最好的酒和最貴的海鮮,全是高消費。最後都要開收據,一看就明,都是回去報銷的。打貪之後,高消費的人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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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有旅行團來商量,要不要合作。但被旅行團定價後,每一枱的價錢只有幾百(元),要求的菜式又要品種多。索罟灣不同,只有一條街,也沒有很多地方可以四處走動,如果不靠旅行團,很難有人去那邊吃海鮮。不像榕樹灣,有一條可以兜兜逛逛的街,有沙灘和浴場,可以消磨時光的地方很多。
現在南丫島的海鮮生意已經大不如前。但每年父親節、母親節生意都會特別旺,餐廳開久了都能得出規律,周三跑馬,來吃海鮮的人會少一點;孩子考試,股市不行,店裏都會靜一靜。
人性就是這樣,大家會用吃得好點來獎勵自己,讓自己「唞一唞」。做餐廳的人都知道一個說法:「五窮六絕」,是說這兩個月的生意最差。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結婚的人也不選這兩個月。
在島上開枝散葉
我們七個兄弟姊妹都是在南丫島出生的,有四兄弟,三姊妹。後來也很巧,我們結婚成家都在南丫島,不過另一半都不是島民。現在每周五、周六,全家人就會相聚在一起吃晚飯。從9口家庭,變成了20多口的大家庭。每次吃飯都很熱鬧,會有兩桌。
南丫島有我們特別美好的童年回憶。小時候通山跑,在島上也很安全,上山採果子,沙灘捉螃蟹,過得像野孩子一樣。
因為餐廳的戶外地方建在海旁,從樓梯走下去就是海,可泡在海裏學游水。南丫島人也不複雜。不像長洲,到了長洲以為到了旺角,人又多又雜。
現在為人父母,看自己下一代在島上的童年,真的比一般香港小孩幸福很多。家裏有花園,不像住在香港城市裏的小孩,每天只能面對四堵牆。不過他們從小吃得多海鮮,就不覺得有什麼特別。有時候我們看到別的家庭到南丫島吃一餐海鮮,孩子們都很興奮,還要把貝殼帶回去給同學,覺得蠻溫馨的。
我們的下一輩孩子中,最大的也有17、18歲了。我們比較隨性,他們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不一定要繼承家業。
有一日,我哥哥的中學同學的女兒搬進了南丫島。哥哥的同學時不時也會入島和女兒一起吃飯。大家就坐在這裏說起往事,我們的父輩都是走難來港,他的父親住在石澳,我爸爸則定居南丫島。他就感嘆,人的命運走向很不同,他很羨慕我哥哥在這裏開枝散葉,現在七兄弟姊妹還住在一起,有共同的餐廳,每周都可以團聚吃飯。
前兩天南丫島星星特別多,我們也會晚上散步到碼頭,全家人一起看星星和月光。月圓人圓,你說這還不是幸福嗎?
上文節錄自第125期《香港01》周報(2018年8月20日)《淡然自若南丫島》專題中的《七兄弟姊妹 留守酒家近半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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