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蟲人間.下】滅蟲者的尊嚴:你儘管視我如毛毛蟲,我不在乎

撰文: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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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e(化名)三十幾歲,做滅蟲工作。「每天遇到新的人,吹水,你做不到所謂高大上的職業,退而求其次。在這層面的工作攞到滿足感,就在這裡攞。」高大上是網絡潮語,意思即「有檔次」,他說社會對人對職業自動分了高低,但是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如毛毛蟲活著又有何不可。
攝影:吳煒豪

上集Dave分享了十多年來滅蟲的觀察。

他為人低調,既為打工仔,也不想太過出位。

滅蟲和賣滅蟲藥,誰比誰高尚

他以前做過金舖、又做過sales,什麼都有好奇去試,現在很享受滅蟲這工作,試過有年暑假去澳洲working holiday,跟同宿的台灣女生聊天,說起自己做滅蟲,女生一再追問你只是賣滅蟲產品吧?上門工作有些客人隨口就說,咁後生做呢啲厭惡性工作?「內心有個預設,覺得滅蟲是中年失業才會去做,澳洲那邊的藍領普遍來說比普通白領薪金回報還要高,地盤工人去超市也不會有人歧視。」

「每個人在心裡面都有個梯級。」有人講成功是白手興家、刻苦耐勞,最後獲得理想生活,他說,但不是人人都會做到李嘉誠,以前追求做上流的建築師、律師,今天可能追求個人魅力,那我安守本分做個輸入員或者滅蟲人又可不可以?「社會對職業自動分了高低、自動分了卑賤、自動分了美醜。」

於是一開門就先聲奪人,在別人要問什麼前他劈頭問:「你執好啲嘢未?」

一個家兩把尺

去不同的家,有請工人的家,「好現實,主人張床褥好鬼重,外傭的一隻手可以拎起,蔗渣一般。」去有虔誠宗教信仰的家,追求心靈修行的家,屋主兒子說一口英文對外傭惡言惡語,「都係咁㗎啦,識要求唔識給予,希望老闆對我百般仁慈,返到屋企就希望工人六點鐘起身,早過我起,夜過我瞓,沒事都要搵天花板抹。」他說,有時又跟發展商新屋設計有關,千幾呎的住宅,客廳和主人房金碧輝煌,廚房隔離那個被發展商設定為工人住的房,「不合比例的,床要訂造,門框和地板突然跌好多個grade。」一個家原來在設計之先已經分階級分層次。

滅蟲聽佛偈

如果在偌大的停車場或者學校滅蟲,Dave會戴上耳筒聽書,不同的演講、黃子華的棟篤笑、甚至佛說,雖然讓他一邊殺生一邊心感不安。「我不算信佛,但享受聽這些道理。近年很多中港矛盾,香港人笑人農村出身沒文化,以前我也會看那些公眾場所痾尿的人看不過眼,但有些道理說,是因緣不公平,你出身大城市應該謙卑地感激,我覺得這些觀念都幾犀利,有時我就追求這種食色性之上那一種,哇一聲的感覺。」

就是一個滅蟲人,也可以頂天立地。

Bill Gates以外,全世界都係毛毛蟲?

有時走在路上,或坐地鐵,穿著滅蟲的制服拖住工具箱,有些師奶大叔掩鼻,覺得他滅蟲污糟。他不太在乎。「極端一點說,除了自己之外,當一切都是假的,就可以活出自己,否則你就不停在意老細、在意屋企人、在意路人怎樣看你。」以前他在金舖工作,有些人姿態很高很高,「如果你將人分階層,以一個很高的視野看我這隻毛毛蟲,換過來比你更高的人就會把你當毛毛蟲,我覺得你太可悲太可憐,繼續比落去,Bill Gates係咪可以覺得全世界都係毛毛蟲?唔應該。由day one開始你當人係毛毛蟲,你自己都會係。」

他托托眼鏡咬了一口漢堡包,說絕大多數人還是良善的,如為老鼠所困擾的茶餐廳老闆看似老粗,卻很隨和又溫柔;又例如那個在潮濕昏暗閣仔生活的潮洲家庭。有時無法肯定蟲是否如其體積微小,抑或人們一樣微小、蠕動、討活,誰又比誰高尚。快餐店的阿姐來抹枱收餐,我們停止對話,接續的說謝謝、唔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