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女性勇敢房間 助陌生深漂女孩重整人生目標 療癒家庭創傷

撰文:深圳微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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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底,小來在深圳龍華的沙元埔村,租下了一間臨街的房子。

房子是一室一廳,跟其他樓棟相距較遠,視野不錯,從窗户往下看,能同時看到三條寬敞的街道,「有一種條條大路通羅馬的感覺」。細細打量房間,小來發現房間收拾得很用心,傢俱、生活用品、房間裝飾都花了一番心思。小來喜歡這個被傾注了生活熱情的房間,迅速與上一任房客熊熊約定了續租事宜。

小來4月初來到深圳,借居在朋友的住處,日常起居很不方便。當時她還未找到工作,情感關係上也處於低落狀態。熊熊也是女生,準備搬到距離公司更近的住處。得知小來的處境後,熊熊婉拒了另一名有意向續租的看房者,把房子租給了小來,還留下了不少生活用品。

租下這間房子後不久,小來拿到了一個理想的offer,這個崗位對專業、能力的要求特別細緻,她恰好都符合,崗位工作內容也是她喜歡且擅長的方向。她一度覺得,這是房子帶給她的職場好運。

深漂女孩的落腳地

平順的日子把小來拽出了低落狀態,這間房子樓下有個幼兒園,每天早晨她是被小朋友的吵鬧聲叫醒的。孩子們的活力也感染着小來,「有一個小朋友的聲音超級大,每天我都能聽見他那聲『嬌嬌老師,早上好』,他應該特別喜歡嬌嬌老師」。小來很感激熊熊,她覺得這一切都與熊熊最初給到她的温暖有關。

看房子那天,兩人第一次見面,注意到小來狀態不好,熊熊分享了自己的一段經歷——她有段時間一個多月也沒有找到工作,沒事的時候就在陽台放空自己,吃吃喝喝,看着樓下人來人往……熊熊安撫小來,

「你在這兒安心住着,我冰箱裏的東西你直接用,不要想那麼多,不要急,先好好療癒一下自己,等想找工作的時候再去找。」

小來房間一角(小來供圖,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熊熊的關照,讓小來萌生了一個想法——在自己的房子裏,為陌生女性提供一個臨時落腳地,她希望能幫助到剛來深圳的那些女生,有了這個暫時的「宿舍」,女孩們可以更從容地求職,篩選更合適自己的工作,更順利地在這個城市立足。她給這個計劃想了一個名字,叫做「勇敢女性房間」。

她開始細細規劃這個設想,房子太小,一次只能接待一個女生。只有一間卧室,如果新房客入住,她就把自己的大牀讓給對方,自己在旁邊打地鋪。兩個女孩夜裏可以卧談,交流各自的人生困惑,還可以結伴出門看電影、遊玩。這種相處模式小來不陌生。

2020年,正在讀碩士的小來休學了一年。學校生活沉悶壓抑,她所學學科就業面較窄,無論是同學、還是親友,都認為考公務員是最佳選擇。她想逃離這條被規定好的軌道,又不知道自己該走一條什麼樣的路,於是她決定先踏入社會,摸索自己的能力和興趣方向,再回到學校讀書。

離開學校,小來的第一站是深圳,她落腳南山的一家青年旅社。旅社裏人來人往,住客形形色色,大都比她年長。其中不少住客,生活經歷曲折生動,很讓小來這個初出校門的大學生震撼。她從中也看見了人生的無數種可能性。

住客當中,讓她印象最深的是小羽。當時是週六,一大早小來在牀鋪上聽到敲字的聲音,她探出頭去,看到同屋的小羽正坐在牀上敲電腦。 兩人攀談起來,小羽告訴她,自己正在寫小説,寫到某處情節思路卡住了,「我準備晚上去酒吧,把這個情節搬到現實生活中,看它怎麼往下發展」,小羽説。

那天晚上,小來跟着小羽去了酒吧,旁觀小羽在酒吧裏對着兩個陌生男人「導演」劇情。

那晚給了我很大的震撼,長見識了。小羽帶給我的衝擊,就是最開始深圳給我的印象,就感覺這個地方很新鮮,很好玩,想做什麼事情好像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阻礙。
小來

2023年一整年,迫於家人的壓力,她輾轉不同的省市參加公務員考試。在這期間,她也住過不少青旅,短短幾年過去了,她發現青年旅社的氛圍與兩三年前大不相同,「大家住在一個房間裏,誰也不理誰,防備心比較重。你也不太敢在公共區域裏跟人打招呼,很怕打擾到對方」。小來希望創造一個她在南山那家青旅居住時的生活氛圍,人與人的邊界能迅速打破,大家能放鬆地分享自己的經歷和想法。

勇敢女性房間要接待其他女生,要先把自己的房子收拾得更宜居一些。二手網站上淘東西時,小來認識了女孩Hedy。Hedy租住距離沙元埔村1公里左右的城中村裏,她已經退掉房子,準備離開深圳。

小來上門挑走了Hedy房間裏的一半的家居用品。小來觀察到,Hedy的房間收拾得舒適妥帖,看起來很温馨。不過,Hedy正忙着處理房間裏的物品,她跟房東已經協商好退租事宜,只想儘快清空房子。兩人碰面後的第三天,Hedy已經到了成都。當天,因為淘的東西太多,Heby把小來送回沙元埔。兩人在小來樓下的小飯館裏吃了頓飯。

飯桌上,Heby分享了自己在深圳的短暫時光,她來深圳還不到半年,一直做銷售工作,她性格內向,銷售崗位的工作做得磕磕絆絆,一直很不順利,這是她急於離開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Heby在深圳沒有一個朋友,她覺得特別孤單。小來也留意到,在Heby房間的冰箱、桌子上,放着她與朋友的合影,朋友送的小紀念品被她安置在桌面上,「能看出她非常看重友情」。

如果我們能早點認識,可能她在深圳就不會那麼孤獨,也不會那麼着急地離開了。
小來

第一位房客——應屆畢業生鯨魚

小來接待的第一名房客,是一名來深圳面試的應屆畢業生鯨魚。鯨魚看到小來的小紅書招募筆記後,主動聯繫上她。小來在招募筆記裏,詳細地介紹了自己的「勇敢女性房間」計劃,也一併分享了自己的經歷。

她會給新房客準備一次性牀單被罩和洗漱用品,除了大牀,房間裏的大多數家居用品,以及冰箱裏的食物,房客都可以使用。此外,她也給未來房客列了幾條簡單的生活要求,比如愛乾淨。兩人聯繫上後,出於安全和日常相處上的考量,小來問了鯨魚的基本境況,並要求鯨魚在入住前一天發一張身份證照片。兩人也商量好,鯨魚每日付給小來50元人民幣房費。

「勇敢女性房間」屋內(小紅書@來一斤)

按小來的設想,她收取的單日費用不會超過百元,數額可能會隨房客的經濟狀況、房間的居住舒適度浮動。當然,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同的聲音,有人質疑她是騙子,

「深圳的人都忙着打工,哪有時間搞這些。」

也有人擔憂安全問題,

「招陌生人進家裏,不説會不會因為生活習慣發生很多矛盾,安全問題也沒有保障啊。」

幸運的是,目前小來接待了四位房客,共同生活的體驗都還不錯。面對陌生訪客,如何保護自己和財產?在這一點上小來沒有任何經驗,考慮得也不多。鯨魚來到住處的第一天,小來還抱有一絲警惕心,特意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等貴重物品鎖進行李箱,才出門上班。只隔了一夜,小來就對鯨魚完全放下了戒備。

來深圳之前,鯨魚已經接到了幾個面試邀請。不過,鯨魚最初的面試並不順利,小來注意到,鯨魚説話時吐字不太清晰,且語速過快,有時她都聽不清楚話意。考慮到這一點,小來建議鯨魚面試時把語速放慢。鯨魚接受了建議,此後又經歷了幾天的面試,鯨魚順利拿到了offer,離開了小來的住處。

第二位房客——來自上海的麵包

第二個房客麵包來得特別匆忙。一大早小來剛醒來,就看見麵包發來的私信。「你什麼時候過來」,小來問。「現在就來」,麵包回覆。「當時很猶豫,太匆忙了,而且我得趕着去上班」,不過小來沒有直接拒絕,她在刷牙洗漱的間隙打開對方的小紅書賬號,不同於鯨魚賬號上的一片空白,麵包的主頁分享了很多生活經歷。

看完麵包的分享,小來心裏踏實了不少。她回覆麵包,「我8點鐘出門,你8點前能趕到就行」。麵包還真的在8點前趕到了,在樓下兩人見面了,小來拍了一張她的身份證照片,交給她一把鑰匙,便匆匆忙忙趕往地鐵站。這一次,小來來不及收拾自己的貴重物品,筆記本電腦就攤在桌子上,「時間太倉促了,我想相信她一次。後面想想,還是太大膽了。」好在麵包值得信任。

麵包從上海來到深圳找工作,在小來的住處前後待了68天。來深圳之前的一年多時間,麵包一直沒有上班,她熱愛電影,希望在上海的電影圈子找到自己的職業方向。經歷一年多的瞭解,麵包放棄了嘗試,

「還是得現實一點,找份工作」。

深圳,就是她回歸現實的落點。來到小來家裏的頭一個月,麵包在求職上提不起精神,「(找工作上)幾乎什麼都沒做」。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小來觀察麵包的狀態,「感覺她好像有點逃避,可能是上海的探索不如意,她有點沮喪,認定自己就找不到喜歡的工作」。

一個月過後,麵包手裏的積蓄所剩不多。坐在一起聊天時,小來開解麵包,要正視現實,如果不能進入自己喜歡的領域,那就發揮個人所長,找自己擅長的,企業文化、辦公氛圍跟自己合拍的工作。這次交談過後,麵包振作了起來,認真在招聘軟件上物色職位,投遞簡歷。

小來注意到,一開始麵包還沒有那麼大的熱情,直到她遇到喜歡的那家公司。確切來説,麵包更喜歡那家公司的創始人,創始人是位女強人,她的人格魅力、創業經歷打動了麵包。面對心儀的機會,麵包有些膽怯,「她很想去,又很怕自己應聘不進去」。一開始確實不順利,她往這家公司投遞的第一份簡歷,被HR婉拒了。小來鼓勵她再試試,「一個HR拒絕你沒關係,你可以跟公司其他HR溝通,再爭取一下」。

小來現在的這份工作也是爭取來的,她的簡歷一開始也被HR拒絕了,她在招聘軟件上又多問了一句「哪些地方不合適」,對方又細細瀏覽了她的簡歷,這才給她發來面試邀請。考慮到下一次投遞的勝算,小來掃了一眼麵包的簡歷,「只有薄薄一頁紙」。細細看過後,小來發現,簡歷上「很多個人優勢和項目經歷都被她省略掉了。」兩人坐下來,一起討論如何豐富簡歷內容。

小來替麵包分析了心儀崗位的要求,比如崗位辦公地點在中東,生活環境比國內艱苦,麵包有入伍經歷,如果在簡歷中寫明這點,一定會成為加分項……調整簡歷後,麵包按小來的建議,給這家公司另一名HR發去了簡歷。經歷了緊張的準備,幾輪面試之後,麵包最終收到了錄用通知。

目前面包正在中東工作,她在朋友圈裏分享自己的生活,跟同事看沙漠落日,喝駱駝奶……從微信聊天和朋友圈的分享,小來看得出麵包對新生活的熱情。麵包告訴小來,她想抓住更多與同事結伴出門的機會,多走走多看看。

更多的女孩加入計劃

她們的職業困惑身邊的朋友也加入了小來的計劃。同住沙元埔的一位朋友離開深圳後,把房子委託給小來處理續租等事宜,小來在這套房子裏接待了一位來深圳求職的女孩。熊熊搬離沙元埔後,搬到沙井片區居住,她出差較多,也打算出差期間,把房子留給需要暫住的女生。

小來在出租屋內接待了更多的深漂女孩們(小紅書@來一斤)

在和麵包共同生活期間,小來還迎來了一位短住的背包客火象,火象從香港趕過來,準備去貴州旅行,深圳是她的中轉站。火象20歲出頭,近一年來窮遊了十幾個國家。三個人短暫交流後,迅速達成了同居的約定,她們還在房間裏一起做了場直播。

這個房間裏,小來與房客、朋友們進行好幾次主題性的對話。這些朋友,有小羽,小來的閨蜜Q,麵包的好友F,還有被小紅書上的邀約筆記吸引來的陌生女孩。今年端午節前,小來一再邀請Q來深圳做客,小來想幫Q理順她在職業選擇上的內在困境,她對Q説,

我這邊有好幾個朋友,都是特別有勇氣的女生,來跟大家好好聊聊,肯定會有幫助
小來

Q大學畢業後,接連考了幾年,才踏進老家體制內的門檻。上岸後Q發現,這份職業以及工作環境根本不適合自己,她非常苦悶,又深陷其中。這個「鐵飯碗」耗費了她幾年光陰,她不甘心輕易放棄,她也不清楚,一旦拋棄「鐵飯碗」,在目前這個就業環境下還能不能找到理想的工作。

端午假期,Q放棄了與異地男友見面的機會,從老家趕到深圳。夜裏,倆人與麵包、小羽擠在一個房間裏,進行了長時間的卧談。在小來這個房間裏,職業困境、自我價值如何實現、生存與理想的矛盾,幾乎困擾着每一個女孩。麵包大學畢業後,做着一份與所學專業相關的工作,但工作內容令她厭倦。

一年多前,她跳出了原本的職業軌道,去上海尋找與電影相關的工作機會,在電影圈子輾轉一年多,她絕望地發現,以自己眼下的專業積累和能力,在電影行業找到一個足以維生的職業幾乎不可能。剛來深圳時,麵包心灰意冷,她認定「能做的事情自己一定不想幹,想幹的事情又做不了」,這也是她一開始找工作缺乏動力的原因。

一直在寫小説的小羽,人生夢想是成為三毛。剛畢業時,小羽做外語培訓老師,受行業環境影響,最近幾年她一直靠家政工作養活自己。這份工作她做得「很割裂」,穿上工作服,她是温順周到的家政工,脱下工作服,她是我行我素、放縱不拘的自己,泡酒吧,做三毛夢,與不同的帥氣男人約會……

當初在青旅認識小羽時,小來就聽她提起過想做國際郵輪的海乘,這是她渴望的職業。「但她始終沒有着手去爭取,她講過很多理由,覺得時機不夠,(這個職業)離自己有點遙遠,還想再玩一下……感覺還是有點畏怯。」

今年,幾個女生擠在小來的房間卧談時,大家幫小羽分析了一番,

「這個工作是不是她想要的,這個工作的價值是什麼,比如可以去很多地方,觀察各種各樣的人。」

在別人分析過後,小羽專門補充了一點,郵輪工作帶來的豐富閲歷,將成為她寫小説的靈感富礦。「她想成名,像三毛那樣,活得驚世駭俗」,小來評價小羽。

這次卧談過後,小羽開始搜尋海乘的工作機會。事情遠比她想象得順利,目前她已經拿到了某國際郵輪的錄用通知,正在等待隨船出海。研究生休學前,關於我是誰,我要成為誰,小來心裏有很多困惑,由於父母的打壓式教育,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價值」,她讀了很多書,看了很多傳記類電影,希望從別人的經歷中尋求答案。只是,這些努力收效甚微。

休學那一年,抱着體驗的心態,她做過婚戀平台銷售、電商運營,擺過地攤,賣過鮮花……一年的兜兜轉轉中,她浸泡在不同的環境中,與形形色色的人接觸,逐漸發現了「一些擅長的東西」,比如擅長跟人打交道,在策劃活動上有很多新奇的點子……

我跟麵包交流過,我們都認同一點,你不能光去想,你要踏足生活本身,想到什麼就試着去做做,在生活中創造一些東西,慢慢地就能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小來

去打破原子化困境一起生活兩個多月,小來和麵包也互相影響着對方的生活態度。以前,麵包覺得租住的房子能省則省,沒有必要花費太多金錢、心思去收拾和佈置。在小來房子裏生活這段時間,小來總拉着她討論,房間裏該添置什麼,這裏那裏該怎麼裝扮……兩人有商有量地,把房子一點點地收拾得更加舒服。慢慢地,麵包感覺到一個安適小窩帶來的慰藉,「後來麵包跟我説,她以後租房子,也要好好弄一弄」。

女孩們從交流中療癒彼此

麵包對於「吃」非常講究,每天早上,她拎上樓的早餐「都不重樣的」,小來天天吃着同一家店的早餐,「不知道樓下還有這麼多好吃的」。兩人一起去香港和潮汕遊玩,一路上的美食攻略都是麵包研究的,「我只需要跟着她走,準沒錯」。麵包的飲食習慣也影響了小來,「以前我從來沒有吃過鴨貨,她很愛吃,認識她以後我才開始啃鴨頭」。

在餐食上小來要求不多。在休學遊歷之前,她很難從食物中體會到享受和快樂。這與她的成長經歷有關,「從小到大,每次坐在飯桌上,我媽不是在訓我,就是在訓我爸,再好吃的東西,你吃到嘴裏心情也不會好」。

小來一直處理不好與父母的關係。在她的房間裏,原生家庭帶來的人生困境,性別議題,是女孩們交流最熱烈的話題。在小來的成長過程中,家庭環境壓抑而窒息。母親控制慾極強,小來的高考志願,是父母瞞着她填報的,志願遞交後,母親才電話告知她。

在人生最關鍵的這一步上,父母的專橫差點擊垮小來,不情不願地進入父母挑選的大學,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意志消沉,情緒抑鬱。研究生畢業前夕,母親又發動親友輪番電話轟炸,逼她考公務員。一直以來,母親動用一切力量支配她的人生,隨着獨立意識增長,她用盡全力試圖擺脱控制,兩人的關係愈發劍拔弩張。

在第一位房客鯨魚身上,小來看到了一種想象之外的母女關係。鯨魚父親早逝,母親重新組建了家庭,她在農村由爺爺奶奶養大。短暫相處的幾天裏,小來驚訝地發現,鯨魚跟母親在電話裏的交談非常親密,當時恰逢母親節,女孩特意在網上給母親挑選了鮮花和禮物。「我一直以為,這種情況她可能跟媽媽有隔閡,沒有想到她和媽媽那麼親近」,在這一點上,小來羨慕鯨魚。

麵包對自己的家庭也心存芥蒂。麵包有個弟弟,父母的重男輕女是她心裏的一根刺。其實,麵包與弟弟的關係非常緊密,她也清楚,父母也愛她,不管是教育支持還是日常生活,父母都盡力為她提供最好的。過去一年多面包沒有工作,家裏也給了她一部分經濟支持。

但是,父母對待她與弟弟始終有區別,比如小時候她和弟弟一起犯錯,被懲罰的永遠是她。家庭內部的不平等,讓麵包耿耿於懷。在gap之前,無論是學業還是工作,麵包都稱得上是別人家的孩子,「我這麼努力,就是為了告訴他們,我不比男孩差」,麵包説。與小羽一樣,麵包也想成名,她想成為強大的、富有聲望的成功女性,這樣她才能在社會環境裏獲得話語權,來改變女性在父權社會的不公平處境。

在麵包去中東之前,好友F特地從北京飛到深圳送別。F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中長大,身處的困境更難掙脱。F很優秀,在北京的工作很不錯,收入可觀。自她工作以來,父母對她提出了很多物質上的要求,對弟弟卻沒有類似要求,她心裏清楚,父母從她手裏拿走的錢,早晚會給到弟弟。在與父母的溝通中,她甚至感覺到了他們的潛台詞——「我們把你培養得這麼好,現在該你回報我們了」。處於這樣的家庭環境,F很痛苦。

她來深圳既是送別,也是為了跟女孩們傾訴,小羽也參與了這場交流。「F説,她總覺得父母好像不是那麼愛她,跟我們説着説着,她情緒爆發了,開始大哭」。聊天時F提到一件事情,話一張口她就不由自主地流淚。

小時候,F發現弟弟每次在沙發上睡着,爸媽都會把他抱回牀上,有一次,她也睡在沙發上,爸媽經過時沒有抱她。其實她在裝睡,她只是想確認某些東西,確認之後,她傷心極了。F記得,弟弟沒出生時,父母對自己很好,小時候她覺得弟弟分走了父母的愛,為了把愛爭回來,她表現得乖巧懂事,學習很努力。每次考出好成績父母就會誇她,這給她形成了一種錯覺,「只有我更努力,才能得到父母的愛」,那樣「我才是有價值的」。

即便F步入社會,經濟獨立,生活平順,卻依然沒有辦法擺脱父母的情感要挾,「她明明知道弟弟的事情不該她來管,她也意識到家庭關係裏的很多問題,但是她掙脱不了,她習慣了用努力換取父母的肯定和喜歡」。這幾年,F看到很多女性主義的書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潛移默化中,她對原生家庭形成的心理依賴,一時半刻還擺脱不掉」。

女性主義的接觸契機

來我這兒的女生,都非常非常關注女性主義。
小來

以前,小來對女性主義關注不多,聽到麵包、F,以及其他女孩分享的性別困境後,她開始重新審視女性在這個社會的生存現狀。

小來先前對性別議題不敏感,與她的成長環境有關。她是獨生子女,在家裏沒有感受過區別對待。家族中的女性親友大多比較強勢,在小家庭中大都掌握話語權,比如小來媽媽,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大,個性強勢,她幫忙弟弟妹妹,在他們面前也有着「大佬」般的地位,弟弟和弟媳的矛盾都要靠她調解。

在小家庭裏,媽媽也是如此,父親多數時候是服從角色。家族裏的一位女性親戚,在職場表現得非常自信,且敢於爭取,在仕途上頗有作為,媽媽一直期望小來能成為這樣的女性。讀大學時,媽媽鼓勵小來勇於追求愛情,「不要等着男孩子來追你,看到喜歡的就去爭取」,媽媽説。小來回憶道,「當時我都驚了,我媽竟然會這麼説」。

母女關係的複雜性也在於此,母親總試圖控制小來,但母親在女性意識上給了她很好的引導。類似的對話空間,小來之前也創造過。

校園中的「免費樹洞」

研究生畢業前一年,學校因疫情長時間封控。百無聊賴的大學生們在操場擺起地攤,某天小來在地攤閒逛時突發靈感,大家困在校園裏,生活憋悶,會什麼不擺一個「樹洞」地攤呢?

於是,她坐在操場上,面前擺上一張「免費樹洞」的紙牌。一開始是別人找她傾訴,大學生的煩惱集中在兩點,要麼是愛而不得的痛苦,要麼是求職的壓力,即將步入社會的迷茫。後來,攤位前的人羣越來越多,一對一的聆聽已經無法滿足交流,排隊的同學們在小來的組織下,三五成羣就同一個話題互相傾訴。

「免費樹洞」中一位同學寫下的卡片(小來供圖,深圳微時光授權使用)

後來,小來又在攤位上準備了一套心理小卡片,每張卡片上都有一張激勵人心的話,這更接近於一種積極心理暗示,經過攤位的同學都可以抽起一張鼓勵自己。再後來,小來又發明一種互相交流的方式,大家可以在攤位上拿一張空白便籤紙,寫下一句話,然後再從別人留下的便籤中隨機抽取一張,那張紙上,是其他人分享的話語,人與人之間依靠卡片,形成了某種流動。這個創意特別受歡迎,不少同學甚至養成了習慣,每天都要來攤位上抽取一次卡片。

一段時間下來,「免費樹洞」在校園裏廣為人知,攤位前聚集的年輕人越來越多,這裏不僅是一個傾訴的渠道,也成為大家認識新朋友的平台,「後來我畢業離校時,學弟學妹們説還想把它堅持下去」。

「免費樹洞」的嘗試,讓小來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她也從中發現了自己的某些價值,

我好像很樂於做這些事情,給大家創造一些互相交流的機會,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創造一種社區化的生活狀態,免費樹洞是這樣,勇敢女性房間也是這樣。
小來

備註: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除小來外,其他人物採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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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深圳微時光」授權轉載,微信公眾號:szda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