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禍·上｜整治一刀切被撤經營權　紀委明知冤枉：是你運氣不好

2018年，時任貴州省委常委、省政府副省長王曉光涉嫌利用茅台酒謀取私利，被中央紀委監委立案調查，掀起一場針對貴州茅台銷售市場的專項整治，多名官員、公職人員和茅台酒廠高層「落馬」，514個茅台經銷商被取消經營資格。湖北商人汪慧生以770萬元人民幣接手的兩間茅台酒專賣店，也被指因前法人違反規定而受到牽連；不過，他認為自己沒有理由承擔上一手的過失，於是逐級上訪，希望討個合理說法。但過去四年，從酒廠紀委，到貴州省紀委，再到國家信訪局，不是沒有回音，就是説他「運氣不好」、希望他「體諒國家政策」。陸港通關之後，汪慧生來到香港，向《香港01》講述他的遭遇：「能用的方法，能走的路，我都試過了。」

茅台酒專項整治牽連甚廣

2023年3月4日，全國「兩會」召開的第一天，在《香港01》的編輯室內，汪慧生反覆演示了幾次，無論如何也登入不了國家信訪局的信訪系統。在系統裡，本應有他的四封投訴信，其中一封是在2022年1月寫的，投訴貴州省紀委失職讀職、玩忽職守。

中共十八大以來，大刀闊斧反腐，出台「八項規定」、「六項禁令」，嚴禁官務和公職人員出現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截至2022年4月底，共有470.9萬人被紀檢監察機關審查調查，牽連黨和國家的大小機關，當中包括茅台腐敗案。但亮麗數據背後，或有不少人因為「一刀切」政策而被捲入漩渦，至今仍在尋求出路。

2018年3月31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對時任貴州省委原常委、省政府原副省長王曉光立案調查，涉嫌濫用職權，利用茅台酒等名貴特產和特殊資源，謀取過千萬私利。事件牽連甚廣，時任貴州茅台集團總經理袁仁國及多名黨政領導幹部和國企管理人員也陸續「落馬」。中央紀委國家監委隨即推動貴州省委深化以案促改，展開針對領導幹部利用茅台酒謀取私利問題的專項整治行動。翌年1月17日，中共貴州省委辦公廳、貴州省政府辦公廳公布《關於嚴禁領導幹部利用茅台酒謀取私利的規定》，嚴禁領導幹部及其家屬參與茅台酒經營活動、利用職權獲取茅台酒經營資格、違規審批茅台酒經營權。截至2019年11月24日，貴州省紀委嚴肅查處全省黨政領導幹部、國企管理人員以茅台酒謀取私利等問題167起，處理180人，取消514家涉嫌違法違規經銷商的茅台酒經營權。

汪慧生持有的兩間位於湖北的茅台酒專賣店，正正因為因前法人違反規定而被強令取消經營資格，當中一間被指曾由公職人員持有，另一間被指經過領導幹部打招呼辦理。

上手違規下手擔責

汪慧生始終不解：「前法人的問題，為什麼落在了我頭上呢？」

為了討個合理說法，他不厭其煩地逐級上訪——酒廠紀委4次、仁懷市紀委1次，貴州省紀委5次，國家信訪局信訪4次，希望討個「合理說法」。但四年過去，沒有寸進。

一些名字長久以來纏繞着汪慧生和他的生意——宋小雨、宋體珍、王軍、王永紅。這些都是他那兩間茅台店的前法人代表及親屬，有人是當地的公職人員，也有人自稱是代某省級高官持有。但諷刺的是，汪慧生並不認識其中的大部分人，僅與兩人有幾面之緣；對於那些人的身份背景，也是被取消經營資格之後，在上訪期間被工作人員告知。

汪慧生現年43歲，20歲畢業以來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親戚的茅台酒經銷店裡賣酒，從此與茅台酒結緣，此後自立門戶開煙酒店也離不開它，「我就是喜歡這個東西。」

茅台酒在2011年的零售價突破每瓶2000元大關，銷售情況暢旺。可是，國家在2012年出台了「八項規定」、「六項禁令」，嚴禁官員利用公款相互走訪、送禮、宴請等拜年活動。翌年茅台酒行情迅速降溫，貴州茅台酒銷售有限公司首次公開招商引資。

汪慧生想，「這是機會窗口。」但他所在的武漢市已有幾十家專賣店，不符合「開荒」的開戶要求，只好尋找有意轉讓的專賣店，收購店面及經銷權。儘管當時茅台行情較差，他仍無懼入市，「我想如果有一個茅台酒專賣店，就能夠提升自己賣酒的口啤。」

770萬元人民幣「打水漂」

汪慧生通過茅台官方網站上的經銷商地圖，聯繫了不少商家，宋小雨正是其一。

2013年12月，汪慧生以220萬元人民幣向宋小雨收購了位於湖北咸寧的茅台酒專賣店。當時宋小雨特意從貴州飛到武漢，帶他到茅台酒湖北辦事處和貴州茅台酒銷售有限公司渠道管理部辦理轉讓手續。汪慧生才發現，原來營業執照寫的法人代表是個不認識的名字——王軍；不過，看到酒廠工作人員和宋小雨十分熟稔，他很快就放下心來，整個交易水到渠成。

汪慧生強調，在2013年接手茅台店之前，從來不認識宋小雨和王軍，「成交後，我才跟他們有電話交流。而王軍只見過一次，也沒有聊上幾句。」

「有了專賣店以後，我參加（酒廠）活動，有個人（王永紅）就一直問我，怎麼不找我買？我說我不知道你賣啊。」汪慧生憶述他與第二家店的前法人代表王永紅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後來他就一直想賣給我，但那個時候茅台的行情太差了，不感興趣。」

直到2017年茅台行情趨旺，同年6月，汪慧生以550萬元人民幣向他收購位於武漢的茅台酒專賣店。整個轉讓過程同樣順利得毫無波瀾。

合法之餘是否合情理？

一年後，時任貴州省委常委、省政府副省長王曉光涉嫌貪污被查，貴州省委開展茅台酒專項整治，劍拔弩張。

2018年12月28日，汪慧生突然收到茅台銷售公司的電話，通知他一年前向王永紅收購的專賣店及經銷權被取消了。5天後，擺在他桌面上的是一份紅印黑字的通知文件，寫滿「研究決定」、「收回經營權」、「立即交回」、「立即拆除」等陌生的字眼。

不留喘息的空間，也沒有解釋的理由。

3個月後，汪慧生收到第二份通知文件，宋小雨在6年前賣給他的專賣店也被取消——同樣的字眼，同樣原因不明。半年內，770萬元人民幣的本金就這樣「打水漂」。

汪慧生先去找貴州茅台酒廠新設的專項整治辦公室申訴，遇到酒廠紀委職員敖龍；敖龍打開電腦，查看了汪慧生的茅台店被取消經營權的真正原因——讓他既無奈又不甘。

明知冤枉只能當你倒霉？

「他不讓我拍，但讓我抄。」汪慧生才知道，2013年收購的專賣店之所以被取消，是因為前法人王軍的母親宋小雨的姑媽宋體珍，是貴州省仁懷市公職人員，曾參與經營專賣店；而2017年收購的專賣店，據說是因為前法人王永紅接手時，有位省級高官向酒廠領導打過招呼辦理。

貴州省政府辦公廳2019年1月公佈的《關於嚴禁領導幹部利用茅台酒謀取私利的規定》，明例禁止領導幹部、公職人員及其親屬不能參與茅台酒的經營，更不能「走關係」獲取茅台酒經營資格。而那兩家店在汪慧生接手之前，已經有人違反相關規定。

汪慧生大喊冤枉。他由始至終都不認識宋體珍，也不知道王永紅背後牽涉什麼領導，「當時省區和酒廠也認可了交易，現在是秋後算帳。如果違規，那是前法人違規！不應該由我們擔責，這不符合法治精神！而王永紅和宋小雨並沒有因此受到應有的懲罰。」

敖龍當時回應：「這個事情不是我們酒廠紀委能決定的，這是上面（省紀委）決定的。貴州省紀委也明白有些人是冤枉，但也擔心有些人幫領導幹部和公職人員虛假代持（委託持有）。」汪慧生問，但實際上我們不是代持那怎麼辦？ 「那就是你們運氣不好。」

接下來的四年上訪歷程，更讓他有冤無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