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言自得】悲愴校園的永生
學生嚮導小芳為我們講解：「就在這片草地上，她鋪上了一面九尺長的美國國旗，拯救了數以千計的年輕女子」。那年，我們在南京師範大學交流訪問，來到「隨園」校區，這裏是金陵女子大學舊址。於1915年首次公開招生、中國第一所女子大學、今日是南師大的金陵女子學院，是「北有北大，南有南師」之稱的國內最美麗校園之一，亦是全球最悲愴的大學校園，出了無數金陵俠女，更出了一位被奉為「女菩薩」的美國老師，英勇地庇護了成千上萬的女生免遭蹂躪。這是1937年南京大屠殺獨特的一章。女生想像不到的是，原來女菩薩無限愛心英勇扶難的光輝背後，是心力交瘁和精神崩潰。
女菩薩確非凡人。她出生於美國貧窮家庭，父親是鐵匠，六歲時母親病歿，她由鄰居養大。在困苦中，她積極向上，先後於伊利諾伊州立師範大學及伊利諾伊大學就讀，並獲哥倫比亞大學教育碩士學位，是當時極少數可入大學的女生。1912年，她年方二十六，不顧家庭和親友的強烈反對，跨越太平洋來到風雨飄搖的中國，誓要為中國教育出一分力。以上短短的簡歷，道盡了她的眼界、堅毅和勇氣。她不是殖民地時代在英國窮途末路呆不下去而敗走香港的邊緣人、來港後便搖身一變成為達官貴人的那種人。這樣的低等洋人，在殖民時代的香港處處皆是。她不是。她是稀有品種，有高貴的DNA，配得上「中國人的朋友」這個崇高的稱謂。
她就是Minnie Vautrin，中文名是華群，亦名魏特琳，但更多人稱她為「活菩薩」。她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八年，於1940年返回美國。留下了一本《魏特琳日記》，記錄了她在中國的日日夜夜，是研究中國那一段歷史的珍貴資料。在合肥市當了七年中學校長之後，魏特琳來到南京，出任金陵女子大學教育系主任兼教務主任。她在金女大的學生包括國際著名植物學家、香港中文大學榮譽講座教授胡秀英，亦是首位在哈佛大學植物學獲取博士學位的中國女學生。小芳說，她的曾祖母於三十年代初期畢業於金女大，應該是胡秀英的同學。
1937年，日本炮製了「七七事變」。魏特琳在日記中寫道：「我們聽到7月7日一名日本兵失蹤後，在北平南面數英里的地方出現了麻煩。日本兵是如何失蹤的？為何失蹤？沒人知道。自那次事件後戰爭擴大了，我們不敢說它將會如何結束。 我一位朋友聯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戰說：『在薩拉熱窩有兩個人被人行刺，最終導致了1,100萬人死亡。』……中國不想打仗，並知道自己還未做好戰爭準備。我認為日本人民也不希望戰爭，但是日本無法控制其戰爭機器。」
事後回首，魏特琳的朋友一語成讖。這當然不是因為一名日本兵的失蹤而引致侵華，而是當霸權主義國家欲發動軍事行動，可以易如反掌地製造事端、創造理由。當年如是，今又如是。2003年，英美兩國炮製假新聞，抹黑伊拉克有大殺傷力武器，繼而出兵侵佔伊拉克，這正是當年「日本兵失蹤」的翻版。今年，美國在南海及台海出動軍機軍艦逾千次以支撐台獨勢力，挑動中國紅線，迫使中國不得不強硬回應。我相信美國人民也不希望戰爭，但美國能夠控制其軍工企業操控的戰爭機器嗎？
日本兵「失蹤」後，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日軍勢如破竹，一路揮軍南下，直撲南京城，美國全面從南京撤僑，南京市民亦大批出逃。金陵女子大學校長和大部份教師亦撤至四川，但魏特琳決定留守大學。
1937年12月16日，魏特琳在日記寫下：「今天，世上所有的罪行都可以在這座城市裏找到。昨天，30名女學生在語言系被日軍抓走。今天，我聽到了數十宗有關昨夜被抓走女孩子的悲慘遭遇，其中一名女孩僅12歲。……今晚一輛載有八至十名女子的日本軍車從我們這裏駛過，車上的女子在大叫：救命！救命！……今夜我們要照顧四千多名婦女和兒童。不知在這種壓力下我們還能堅持多久，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怖。……上帝啊！請阻止日軍兇殘的獸性，安慰今天無辜被屠殺者的父母破碎的心；保護在漫漫長夜中身在險境的年輕婦女和姑娘！」12月17日，她的日記稱：「有許多疲憊不堪、神情驚恐的女子來了，我聽到他們過了一個恐怖之夜。從12歲的女孩到60歲的老婦都被強姦，懷孕的妻子被刺刀剖腹。」
同一天，同樣在南京的德國人約翰拉貝在他的日記寫下：「安全區變成了日本人的妓院。這句話幾乎可以說是符合事實的。昨天夜裏約有一千名姑娘和婦女遭強姦，僅在金陵女子大學就有100名姑娘被強姦。」他其後續寫：「年紀大些的婦女一晚被強姦10至20次，年輕漂亮一點的婦女則被強姦多達40次。」
12月24日聖誕前夕，金陵女子大學來了一名日本高級軍官。魏特琳日記稱：「這名軍官要我們從一萬名難民中挑選出100名妓女。他表示，如果能夠為日本兵安排合法的去處，這些兵士就不會再騷擾無辜的良家婦女。當他們承諾不會抓走良家婦女後，我們就讓他們挑選……過了很久，他們終於找到了21名女子。」魏特琳在日記裏面沒有寫日軍如何分辨被他們選中的是「妓女」而非良家婦女。但這篇日記所記錄的真實歷史，啟發了張藝謀執導電影《金陵十三釵》（改編自嚴歌苓同名小說），這是一部叫人垂淚的電影。
《魏特琳日記》最後一頁寫於1940年4月14日。她寫道：「我快要來到我力量的盡頭。」在該頁的下方，有明顯不同筆迹的人寫下：「魏特琳小姐於5月精神崩潰，使她必須返回美國。」回國後一年，魏特琳把門窗用膠貼封實，然後開煤氣自殺。她的墓碑上寫着四個中文字：金陵永生。魏特琳庇護千萬學生免受災難，譽為女菩薩。
上文節錄自第237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0月27日）《悲愴校園的永生》。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