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早直播室．劇評】是職人劇，還是新聞包裝下的職場權鬥劇？
2019年3月，科技界龍頭蘋果（Apple）在春季發布會中，聲稱進軍影視劇串流媒體平台，正式加入這場鬥得正酣的大混戰，並重金禮聘一堆歐美影視圈台前幕後的當紅炸子雞，如史蒂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J. J. 亞伯拉罕（J. J. Abrams）、奧花雲費（Oprah Winfrey）等，並在眾星加持下推出來勢洶洶的Apple TV+，意圖在這新興兵家必爭之地大展拳腳，搶佔一席。
撰文︰池逸知
在首波推出的「開台劇」中，又以《晨早直播室》（The Morning Show）最為矚目，皆因是大名鼎鼎、陪伴不少美劇迷成長的《老友記》女主角珍妮花安妮斯頓（Jennifer Aniston）重返小熒幕之作，加上在《弦途有你》中大放異彩的麗絲韋花絲潘（Reese Witherspoon），再配合超越《冰與火之歌》、《王冠》的製作費，勢頭可謂一時無兩。
欣賞美麗事物乃人類天性，有俊男美女主演當然吸睛，不過，筆者最期待的，是此劇打正旗號以電視新聞行業為題材，如果劇本出色，取材深刻，對白精警，可為觀眾帶來不少對第四權的反思。然而，《晨早直播室》做到了嗎？
劇情如大雜燴 東不成西不就
《晨早直播室》講述Mitch Kessler（史提夫．卡爾維飾）與Alex Levy（珍妮花安妮斯頓飾）在晨早新聞節目《The Morning Show》合作多年，被視為新聞界金童玉女，事業如日中天。Mitch期後卻捲入#MeToo風波，旋即被電視台解僱並「割席」，一下子跌入人生低谷。輾轉之下，獨力支撐大局的Alex，點名要求以不按常理出牌著稱、因火爆性格而在新聞界浮浮沉沉的資深記者Bradley Jackson（麗絲韋花絲潘飾）為新拍檔，讓全世界大跌眼鏡，電視台遂風起雲湧，角力連場。
編劇的靈感除了來自《Top of the Morning: Inside the Cutthroat World of Morning TV》一書之外，明顯亦參考了2017年捲入性醜聞風波的NBC主播Matt Lauer事件，再以#MeToo為引子，試圖探究職場文化、檢視男女權力在職場上的不平衡。只是第一季過去，即使最後兩集略有起色，仍有點「到喉唔到肺」的感覺。
話說，在Mitch被解僱後，電視台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劇中不少角色開始面對人生、職涯上的種種不確定性，在波譎雲詭的「後Mitch時代」掙扎求存。誠如《故事的解剖》作者羅伯特． 麥基（Robert McKee）所言，在生活失衡、身陷險境下，角色渴求令生活恢復平穩，本劇的台前幕後也不例外，眾人各有謀算，包括背叛、遊說、拉攏、策反等，八仙過海，試圖各顯神通。
但一季加起來約十小時的篇幅，仍是包含太多支線劇情，難以看出重心。是新聞本質？是#MeToo運動？是職場勾心鬥角？抑或是包羅萬有的大雜燴？不過，對欲探究「新聞為何物」的觀眾來說，切勿期望太高，《晨早直播室》只不過是以新聞包裝的肥皂劇。
《晨早直播室》嘗試探究新聞的本質，宣傳標語亦為「新聞，只是一半的真相」（The news is only half the story），當中又以女主角之一的Bradley Jackson最為突出。她以喜歡發掘及報道嚴肅題材見稱，編劇也在本劇一開始就以其對煤礦罷工事件的採訪為切入點，塑造她追求新聞真相的正直形象。她最初更對《晨早直播室》的閒談式節目風格嗤之以鼻；另一邊廂，該直播室團隊卻認為，在早晨時段不宜播放太嚴肅的新聞，而應偏向闔家歡式風格，以迎合觀眾的心理需要，從而造成觀念衝突。
經典場面欠奉 反思深度不足
有衝突才有故事，這種嚴肅新聞報道手法與闔家歡風格之辯，往往是以新聞界為背景的劇集主題。筆者不期然將之與七年前播出、由HBO出品的《新聞急先鋒》（The Newsroom）作比較，這齣明刀明槍展示商業考慮與新聞操守衝突的電視劇，在美國觀眾心中頗有地位，亦奪下不少獎項。然而，寫出《晨早直播室》劇本的編劇群，畢竟不是金牌編劇阿倫． 索金（Aaron Sorkin），對白既沒有讓觀眾感到過癮的妙語連珠，對新聞的反思深度亦欠奉。
在《新聞急先鋒》中，主角Will McAvoy（傑夫丹尼爾飾）在首集反駁「為什麼美國是世上最偉大國家」這一幕固然精彩，「解決問題的第一步，是要承認問題的存在」更成金句，編輯室辯論如何炮製聲稱「上帝叫我參選」的候選人，也教人拍案叫絕。
但談到對新聞的反思，必然是首季第四集尾段，講到參議員遭到槍擊，幾個新聞台均爭相報道其死亡消息，新上任的主管要求主播馬上跟隨同行口徑，以免流失觀眾，但主播不是小花，新聞編輯也非唯唯諾諾之人，雙雙拒絕在未有確實消息下胡亂報道。阿倫．索金借其中一個角色，說出「A doctor pronounces her dead, not the news」（醫生才能宣布她死亡，而非新聞定斷之），堪稱經典。可惜，一季過去，《晨早直播室》卻鮮有讓觀察留下深刻印象的場面。
在題材廣度方面，《晨早直播室》亦不如《新聞急先鋒》，後者涵蓋與涉及的新聞事件，由國會議員遭槍擊到國會選舉，由墨西哥灣深海原油洩漏事件到奧巴馬強制醫保方案；但在《晨早直播室》中，「新聞」淪為配角點綴，角色間的愛恨情仇、職場上的爾虞我詐方是主軸。
劇情略嫌空洞以外，人物塑造方面，也頗為失色。觀眾之所以對新聞題材的劇集有所期待，原因之一是傳媒界多數雲集充滿棱角的性格巨星。欣賞他們如何能言善辯、處理新聞，往往賞心悅目。但《晨早直播室》塑造的角色，卻欠生動和豐富。
角色塑造失色 說服力打折扣
先說女主角Alex Levy。劇中的她一開始就是以名成利就的王者姿態登場，譽滿天下，卻較少篇幅探討其何以成為美國最受歡迎女主播，遺憾地在新聞報道及操作方面，編劇亦甚少突顯其專業、老練、成熟的一面，以致新聞女王的形象略見單薄，說服力大打折扣。
反而觀眾常常看到的，是在多年老拍檔Mitch被辭退後，Alex的進退失據，惘然若失，更因擔心被電視台高層撤換而步步為營，如同一葉輕舟在怒濤激浪中浮沉，無法自主，絲毫不覺有「女強人」風采。
至於Bradley Jackson，編劇筆下的她醉心於嚴肅新聞，鄙視晨早新聞節目中的嬉笑怒罵，擔任記者時常會脫稿報道、不按常理出牌，導致事業浮浮沉沉，鬱鬱不得志。或者這正是編劇心目中的「新聞人」形象。
然而，角色之所以精彩，其行為背後的動機至為關鍵，但編劇卻甚少篇幅探討Bradley為何想要做到「優質」新聞。第一季過去，她反而更像個說話尖酸刻薄、漠視別人感受、不受控制、猶如計時炸彈般的記者。兩者交鋒，不見火花，角色說服力亦大減。
此劇也擺明車馬探討#MeToo風波，在如今的美國社會，絕對「政治正確」，最近上映的電影《爆炸性醜聞》（Bombshell）便是最佳例子。政治正確並無不對，但為此而蓋過甚至犧牲「何謂新聞」的嚴肅主題，無疑是暴殄天物。
以上種種，或者正是導致《晨早直播室》在美國以外地區反應及評分均一般的原因，影評網「爛番茄」（Rotten Tomatoes）的評分更曾低至59％，去到最後兩集才回復正評。如果想從中反思新聞本質，深度欠奉；即使想滿足那些喜看職場上勾心鬥角的觀眾，娛樂性也不過爾爾；或許最能滿足的，是珍妮花的粉絲吧。
有關新聞業界的題材，在歐美的創作世界從來不缺身影，除了上述提及、被譽為「新聞公關」劇集的《新聞急先鋒》外，英國廣播公司（BBC）的《焦點時刻》（The Hour）、《紙媒》（Press）也各擅勝場；在大銀幕方面，2016年奧斯卡最佳影片《焦點追擊》（Spotlight）、講述記者莫羅（Edward R. Murrow）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對抗麥卡錫主義的《晚安，祝你好運》（Good Night, and Good Luck）也是一時之選。
前人之作當然不是完美無瑕，卻有參考價值。蘋果對此劇的信心，從第二季早就獲得訂閱一事中，可見一斑。若要如同類型的新聞劇集為觀眾留下深刻印象，引為佳話，那麼，《晨早直播室》編劇在第二季的劇本、對白、佈局、人物塑造上，恐怕要急起直追了。
話說回頭，香港甚少以新聞為主題的劇集，近幾年也只有港視的《導火新聞線》，新聞倫理和自由是近年社會熱話，網媒崛起亦掀起新一輪龍爭虎鬥，相信為不少創作人提供養分，未知在不久的將來，觀眾可否遇上一套饒富寓意、精彩絕倫的港產新聞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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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196期《香港01》周報（2020年1月6日）《《晨早直播室》新聞包裝下的職場權鬥》，網上標題為編輯重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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