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影評】金馬獎最佳劇情片 陰霾過後可會重見陽光？
鍾孟宏拍電影長片並不長，他不算一開始就得天獨厚，但也算是好運，從《停車》開始，他每一部電影在台北電影獎和金馬獎都備受矚目。過去的幾部戲雖然有口碑，聲勢上卻總似乎比其他熱門作品弱了一些，拿下最佳導演的《第四張畫》算是爆冷，《陽光普照》今年卻成為文藝片中毫無疑問的大熱，和今年的另一話題之作《返校》分庭抗禮，也讓鍾孟宏的人氣直線上升。
撰文︰寇斯珮
《陽光普照》的劇本由台灣「鏡文學」主力參與，投注田野調查資源，轉介少年犯關懷團體管道，並由鏡文學內容籌製總監張耀升擔任共同編劇。它與鍾孟宏過往的作品略有不同。他的前作多數偏向灰暗，苦中作樂，探究人與人之間平淡中近乎折磨的關係，又或者在荒誕的世界中，寫小人物哭笑不得的日常。也不能說《陽光普照》完全和這些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劇本另有來處，鍾孟宏的色彩淡了許多。電影講述陳家小兒子傷人入獄之後，一家人在後續的生活中所要面對的問題。
這部電影是台灣電影歷來擅長的主題：從家庭的故事來呈現整個社會的縮影。從鍾孟宏的鏡頭裏，《陽光普照》在這個範疇內的確含有新意，它沒有無節制地放大悲情，戲中爸爸（陳以文飾）和小兒子阿和（巫建和飾）的戲份尤其混入了許多黑色幽默，在磕磕碰碰的家庭生活中，提供了不少輕鬆的細節。可是，不放大不等於沒有悲情，在該煽情的地方，鍾孟宏也沒有放輕手腳。陳家收入不高，日子還算過得去，可是在150分鐘的電影裏，生活給予他們的打擊一個接一個，這種殘酷之下，陳家故事還是賺了好多眼淚。
所以，觀眾們很容易走入這種熟悉的敘事框架中，而且它的主題與表達方式都很容易入口，不需門檻，因此在11月初台灣上映之後迅速引起了話題，票房成績也極好。在上周六（11月23日）舉行的56屆金馬獎頒獎禮上，它獲得五項大獎，與另一套台灣電影《返校》分庭抗禮。相對於《返校》明確的理念和訊息，《陽光普照》顯然溫馨及平和。它只是想讓人看到這一家人怎樣在打擊中繼續活下去。
本片題材跟前段時間播放的熱門劇集《我們與惡的距離》有點類似，在處理邊緣人和弱勢群體上有同樣的關懷，用社會爭議事件去講人性。在新的時代裏，這些作品呼籲社會人士用更進步的倫理眼光，去看待這一群可憐又可恨的人。
片名《陽光普照》來自陳家大兒子阿豪（許光漢飾）的對白。他是一個優秀學生，被老師和父母寄予厚望，要他在高考中向醫學院衝刺。陳父偏愛他，只承認他這個兒子。所有人都看着他優秀的一面，期望他不斷發光發熱。他也就不得不做一個24小時陽光普照的學生和兒子。
這恐怕才是電影的內核，要如何處理和引導人心內的陰暗面。它其實不只是超越家庭層面的悲劇，應該是更加深刻的人性議題。但《陽光普照》顯然選擇了一種最淺顯、最泛泛的創作方式，講了一個最討好的故事。
今年金馬獎所遇到的特殊事件，也讓人對最後獎項的賽果有了多一重思考。對岸的抵制，顯然讓島內的在地意識進一步高漲。《陽光普照》的勝出，讓人很難說這種意識沒有反應到文藝批評上。這部電影在整個金馬獎的入圍作品中，顯然具有最中庸的台灣色彩，在《返校》的進取下，《陽光普照》就更加人見人愛了。
電影成功表達對個體的關懷，把每一個人當成平等的人對待，也真與《我們與惡的距離》重複了主題，但影像不只是主題，表現手法和怎麼演繹主題如今已經成為更關鍵的因素，無論是作者還是觀眾，如果只討論普通的公民教育，用兩個半小時的篇幅來淺層表述實在有些勞師動眾，既然花費那麼多人力物力，為何不能再進一步，做更深刻的闡述呢？
另一方面，創作者對底層和弱勢的同情，很容易變成一種居高臨下或是空洞姿態的東西，在同理心之外，他們為何陷入這樣的處境？是他們的個性？是社會關懷不夠？是教育制度缺陷？表面的批評和奚落很容易，但如果不能帶出問題的癥結，恐怕電影也就變成了消費苦難。
《陽光普照》因為在煽情上克制，所以免於這樣的批評，那卻只是好運而已。如果再讓他多講幾句人生道理，恐怕也就露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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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190期《香港01》周報（2019年11月26日）《金馬獎最佳劇情片《陽光普照》把黑色幽默融入催淚故事》，網上標題為編輯重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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