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與角度】Radical Chic:槍響之前 激進黑權思想成新風尚 

撰文:張鐵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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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當然知道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博士,知道他為美國黑人民權運動奮鬥,知道他著名的演說《我有一個夢》,或者也知道,他在整整50年前的1968年被槍殺。比較少人知道的是,在他死前三年,美國社會氣氛出現劇烈變化,黑人民權運動朝向更激進、更暴力的路線,年輕黑人革命者對他嚴厲批評。另一方面,馬丁路德金在那三年也提出比此前民權運動更革命性的社會改革主張,包括反對貧窮和反對越戰,因此讓他成為許多白人眼中的敵人。他感到疲憊與困頓,但他當然沒有放棄。直到1968年4月4日的那聲槍響。

從1950年代中期開始的民權運動主要是要打破種族隔離,要讓黑人可以平等地和白人上同樣的巴士、同樣的學校,去同樣的餐廳,享有同樣的投票權。這在根本上是要落實美國的《獨立宣言》,讓人人平等,要讓人可以獲得「自由」——自由正是民權運動的關鍵字。

馬丁路德金是這個運動最重要的領導者,或者說他用個人生命去融入整個運動。1964年,他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那年,美國通過《民權法案》,消除了制度性的種族隔離。

但前方的路還很長遠。

第二年的1965年3月,馬丁路德金率領民權運動者在阿拉巴馬州的賽爾瑪(Selma)遊行,卻遇到當地警方的巨大暴力,震撼全美。

1965年3月25日,馬丁路德金參加由塞爾瑪向蒙哥馬利進軍的遊行活動,率遊行隊伍前往議會大廈。(視覺中國)

不久後,詹森(Lyndon Johnson)總統在國會發表演說,促請國會通過《投票權利法》(Voting Rights Act),他說:「在賽爾瑪發生的事是屬於一場更大的運動,這場運動已經深入到美國的每個角落……黑人所要爭取的目標也是我們要爭取的。因為這不僅是他們的事,而是所有人都需要克服過去的仇恨與不正義。」他停頓一下後,引用民權運動的經典歌曲《我們一定會勝利》(We Shall Overcome)。這是民權運動的高潮,也是另一個暗黑階段的開始。詹森後來也說,雖然至此南方的黑人民權有進展,但「北方的那種歧視——更細緻、沒有被公開、且根深柢固的——更難被打破」。

是的,即使民權運動已經激烈地推動十年,且政府通過兩個重大的民權運動法案,但是,美國仍然是一個實質上並不平等的社會。就在這一年夏天,洛杉磯的瓦特區發生嚴重暴動,烈燄焚城,30多人死亡。也是在這一年,美國1960年代前期的樂觀主義和自由派共識逐漸瓦解。

黑人所要爭取的目標也是我們要爭取的。因為這不僅是他們的事,而是所有人都需要克服過去的仇恨與不正義。
時任美國總統詹森

新一代的黑人激進派看到黑人實質處境的問題依然存在,認為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行動是無效的,另一方面不少白人也開始對於黑人民權的進展不爽,愈來愈劇烈反撲,尤其是馬丁路德金開始明確表態反戰,更讓他的自由派盟友不滿。

這讓馬丁路德金在1965年後開始兩面受敵。

黑人騷靈音樂巨星占士布朗也曾支持黑人民權運動。(視覺中國)

1966年,年輕的民權運動者梅勒迪斯(James Meredith)發起一場「免於恐懼的遊行」(March Against Fear),要獨自從田納西州的孟菲斯走到密西西比州傑克森市,以對抗《投票權利法案》通過後仍然存在的種族主義。第二天,他就被白人開槍打傷。

其實,四年前他已是全國知名人物,因為他是首名黑人學生要進入原來只有白人就讀的密西西比大學,州政府和大批白人不讓他入學,甚至發生暴動抗議,甘迺迪政府必須派軍隊鎮壓才能讓他走進學校。那是歷史性一刻。

梅勒迪斯受傷後,各界民權運動領袖都去聲援,持續他未完成的遊行。尚未參與政治太深的黑人騷靈音樂巨星占士布朗(James Brown)也到場演唱。

在其中一場演講中,剛當選當時主要黑人民權運動組織「學生非暴力協調委員會」(Student Nonviolent Coordinating Committee,簡稱SNCC)主席的卡邁克爾(Stokely Carmichael)發表了一場關鍵演說,改變了黑人民權運動。

這個激進派青年本來就對馬丁路德金的路線不耐煩,認為主張黑白融合(integration)只是意味着黑人被同化。他和他的同伴們閱讀毛澤東與法農(Frantz Fanon),崇敬麥爾坎X(Malcolm X)甚於馬丁路德金,相信中國和古巴的革命。尤其麥爾坎X原本就對北方城市貧民區的黑人比較有吸引力,而卡邁克爾就是一個來自北方的黑人,不像此前 SNCC領袖主要是來自南方。他說:「我們已經要求自由要求了六年,但我們什麼都沒有得到。我們現在要說的是:黑人權力(Black Power)。」

1966年10月,兩個年輕人西爾(Bobby Seale)和紐頓(Huey Newton)在加州奧克蘭成立一個新的激進黑人組織: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他們很快成為美國1960年代後期最有影響力的黑權組織,強調革命戰鬥與組織黑人社區。他們比較不排斥和白人合作,並強烈和第三世界的革命運動團結起來。

馬丁路德金1963年在華盛頓參加遊行,希望為黑人爭取自由和工作。(Getty Images)

「黑權」成為新的運動口號、新的運動方向。它在政治上意味着一種分離主義,拒絕與白人合作,甚至主張建立自己的國家。例如,啟發他們的麥爾坎X不但主張暴力,也是一名黑人民族主義者。他說,「咖啡是我唯一希望黑白混合的東西。」

文化上,黑權要挖掘和表達非裔美人的文化與認同,從食物、髮型、音樂到整個文化遺產,認識到自己的驕傲與美麗,同時擁抱黑人的痛苦與忍耐,從這些傳統、歷史與身份去建立黑人的力量。SNCC此前已有白人成員,尤其是1964年的「自由之夏」之後。但在這一年年底,他們決定驅逐所有白人成員。馬丁路德金曾勸說,把「黑人權力」改成「黑人平等」(Black Equality),但卡邁克爾對妥協沒有興趣。

由於黑人的挫折與憤怒不斷加深,黑權的激進主張很快主導了民權運動的政治想像。黑人歌手開始演唱具有黑權氣息的歌曲,不少白人明星則被他們的「酷」所吸引——作家Tom Wolfe創造一個很有影響力的概念來形容白人名人對黑豹黨的支持:激進的酷 (Radical Chic)。但更大的問題是,正如著名黑人作家包德溫(James Baldwin)在1966年觀察到,都市貧民區的貧窮和歧視猶如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火藥彈。如果沒有爆炸,那就是一個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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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鐵志台灣作家,搖滾研究者曾任《號外》總編輯

上文節錄自第113期《香港01》周報(2018年5月28日)《槍響之前 馬丁路德金與三個邪惡的最後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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