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為什麼還沒有加入「一帶一路」？｜專家有話說

巴西新任總統盧拉於4月13日-15日訪問中國，從出席金磚新開發銀行行長羅塞夫（Dilma rousseff）的就職儀式，到參觀訪問上海華為研究所，再返回北京與習近平主席會晤。行程短暫，但飽含象徵意義。

在領導人會晤期間，兩國發布了包含49項議題的《關於深化全面戰略伙伴關係的聯合聲明》，以及14項議題的《中國-巴西應對全球氣候變暖聯合聲明》，以此開啟了兩國關係發展的新空間。

盧拉在返回巴西時更是興奮地發布推文稱，「我們在中國完成了500億雷亞爾（訂單），更重要的是我們重新開啟了世界的大門」。如何看待此次訪華成果，觀察者網訪問了巴西瓦加斯基金會法學院教授、巴西-中國研究中心主任高文勇（Evandro Menezes De Carvalho）。

從《新時代》感受到了中方的誠意

問：對於盧拉總統三天的訪華行程，可否請您做一個總體的評價？哪些細節令您印象深刻？

高：我認為印象最為深刻的事是，盧拉總統受到中國政府的熱烈歡迎。

很多巴西人注意了中方在歡迎儀式上演奏了巴西歌曲《新時代》（Novo Tempo），大家立即感受到了其中的誠意，我們很喜歡。這首歌是巴西著名的音樂家伊萬·林斯演唱，作詞家維克托寫的。它寫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時的巴西正在面對政治難題，歌詞展示的巴西人對新時代的渴望。

這是此次盧拉訪問中國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瞬間，這首歌在當時的場合下演奏意義非凡。它不僅向兩個國家，而且向全世界準確傳遞了一個重要的訊息，兩個國家應該團結起來迎接一個新的時代。

對我個人而言，非常巧合的是，2016我將伊萬·林斯介紹給中國的爵士樂手Coco Zhao (趙可）。我想兩位音樂家一起合作，至少代表了巴中兩國人民之間的一種友好的交流和對話。我還保留這當時的照片，很有意思，這是一個巧合。

就盧拉的訪問而言，他給中國傳遞了很明確的訊息：盧拉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盧拉想與中國在更多領域展開合作。沒有一個國家可以避開美國發展雙邊關係，因此盧拉也很直接地給美國傳遞給了這個訊息。這很重要，因為在前總統博索納羅時代，巴西的外交政策是追隨美國的。

這幾天巴西的主流媒體都在評論說，盧拉在努力保持中立，但是親中國的中立。但是，不能忽視的事實是，美國外交的一部分就是控制別國的領導人，如果他們有什麼不利於美國的表述，與美國的雙邊關係就會變得很複雜。

從政治表述來看，盧拉是一個非常有激情的政治家，他講話遵從內心，而且很有智慧。但我還要補充的是實際操作層面，兩國已經簽訂了15項協議，這還不是合法的協議，只是諒解備忘錄。所以，這還依賴於兩國的人民如何利用這個合作備忘錄，推動中巴雙邊關係更進一步發展。

兩國都展示給了對方，對話的大門是敞開的，兩國都想加深雙邊關係，我們需要等待。但是，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

向世界展示巴西自主外交信號

問：中文的兩國聯合聲明總共提到了49條，涉及的議題非常廣泛，您認為最值得關注的是什麼？

高：我們可以感受到中巴的雙邊議題，不僅僅是專注於雙邊貿易。你知道，前任巴西政府對中國不太友好，雙邊關係主要集中於雙邊貿易。

當然，中國的投資以及中國企業在巴西開拓生意很重要，但是我們需要擴大中巴之間的合作，不僅僅是貿易和進出口出口議題。我們需要擴大雙邊議題來推動旅遊、文化交流、教育、健康、數字經濟、環境保護和全球變暖等待議題方面的合作。

所以，你看到雙方的合作聲明，涉及的內容非常廣泛。明年中國和巴西兩國將要迎來建交50周年紀念。我想，兩國領導層需要鼓勵兩國政府和民間社會之間的廣泛對話。

問：盧拉對華政策議程的擴大，包括參訪華為，是不是給國際社會以及兩國民眾有着明確的信號意義?

高：是的。巴西上屆政府迫於美國的壓力，幾乎禁止華為在巴西的投資。所以盧拉此次訪問中國，參訪華為成為重要一站，這是對美國以及國際社會傳遞一個清晰的信號。

它展示了巴西維護的是自己的國家利益，沒有一個外國政府可以要求巴西做什麼不做什麼。巴西要發展獨立的外交政策。當然巴西的右翼將這一舉動翻譯成為親華的外交政策，巴西右翼的外交政策就是做美國要求巴西做的。

而中國和巴西的聯合聲明則明確了，巴西不想按美國要求的做，巴西要做巴西人認為正確的事，而且我們時至今日也沒有發現任何具體的證據證明，華為對我們的政權造成了威脅。相反，對巴西政府而言，這是全新地、開放地、公開地對中國企業表示支持。

所以我認為，盧拉用這種方式試圖展示，巴西要拓展與中國各個領域的雙邊關係，不僅僅在雙邊貿易，這是我們的優先事項。當然貿易很重要，這是雙邊關係的基礎。但是要提升一國的雙邊關係，我們必須要進行深層次的合作。

改變工業現狀　巴西可以做更多

問：《聯合聲明》涉及的合作，既包括一些傳統領域比如農業，也包括一些新的工業領域，比如航天領域合作，這是不是也與盧拉再工業化的強烈願望有關？一個月前，我們採訪巴西一位學者，他提到20年前，巴西向中國出口產品中包含了飛機等高技術產品，但是20年後，巴西出口的大多數是農產品、鐵礦石等大宗商品，巴西不想僅僅做一個農產品大宗商品的出口國，再工業化是盧拉一項重要的任務。

高： 擴大出口品類的確是巴西議程之一，巴西必須努力要在中國出口產品籃子裏增加高附加值的產品。

但是，問題是巴西有什麼樣的高附加值的產品，科技含量高而且便宜可以出口到中國，能與中國的產品競爭？這是個問題。

巴西經濟對大宗商品的依賴是多年曆史形成的。博索納羅、甚至包括盧拉，在競選的時候也都說過，中國正在買下巴西；但問題不在於巴西依賴中國市場，而在於巴西依賴大宗商品。

所以現實的問題是，巴西的未來要看巴西政府出台什麼樣的政策，如何改變這種現狀。

問：《聯合聲明》用了三個「雙方憶及」令人印象深刻，其中兩條說道，雙方憶及1988年創立的中巴地球資源衛星項目取得的成就；雙方憶及巴西是少數擁有第四代同步輻射光源技術的國家之一，這裏特別強調了巴西在這些領域的科技成就。可能很多中國人並不知道雙方曾經在這方面合作以及巴西在這個領域的成就，您能分享一些您知道的巴西方面的細節嗎？

高：你知道40年前，巴西的處境和中國完全不同。1980年代，中巴合作開展衛星合作項目，在當時的情況下巴西擁有相對較高的科技水平。但是現在你知道，形勢完全相反。

這個項目很重要，兩國合作發射了4顆地球資源衛星，第5-6顆衛星還在研製和探討中，因而雙方可以在這一領域展開合作。但重點是中國在航空領域的技術進步已經是世人矚目，不僅發射次數居世界第一，而且已經有好幾批航天員被送到太空空間站開展研究。巴西的情況早已不同，所以巴西希望在航天領域能和中國擴展合作以提升自己在航天領域的技術水平。

但是，我想重申的是，巴西可以做更多。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項目，我們在太空領域可以開展更廣泛的合作。

盧拉訪華的勝利和失利

問：此次中國和巴西方面還專門發布了一個應對全球變暖的聲明。這似乎說明應對全球變暖成為兩國優先處理的事項，而不是俄烏危機或者「一帶一路」基礎設施投資等。我知道您一直關注「一帶一路」方面的研究，從巴西的角度如何理解這個聲明？

高：氣候變暖是盧拉當選時候的熱點討論議題，特別是因為有巴西是8個亞馬遜熱帶雨林國家之一。在上屆政府，亞馬遜雨林曾經被破壞。

亞馬遜雨林是巴西外交政策的「資產」，可以為善，也可以做惡。全球都很擔心，巴西是不是在破壞亞馬遜雨林；作為一種資產，巴西可以利用森林保護議題呼籲各國展開應對全球變暖方面的行動。

此次訪問中國，巴西在全球變暖議題上投入更多的注意力，這是外交政策上的勝利。

當然，中國承諾了雙碳目標，而且將污染治理置於優先位置。中國已經開始實際行動，比如在綠色能源領域，中國的新能源車、光伏太陽能等方面已經成為世界領先者。巴西可以利用兩國的合作，也在巴西推動綠色能源的發展。

但是，我個人認為巴西沒有簽訂任何聚焦於「一帶一路」的協議，這是一次外交上的失利。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是「一帶一路」建設的優先領域。「一帶一路」的絲路基金成立時投入400億美元，中國政府後來又向絲路基金追加了1000億人民幣，但是巴西沒有利用這次訪問機會與中國簽訂這方面的協議。

諒解備忘錄中提到了「雙方一致認為兩國在包括鐵路在內的交通基礎設施領域的投資與合作潛力巨大，認可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取決於高效的交通基礎設施。雙方願深化港口領域的投資與合作，特別是發展基礎設施和改善港口運營。」但是，巴西並沒有提出一個發展基礎設施的策略規劃。

過去兩三周，在巴西國內，針對要不要加入「一帶一路」有很多討論。在巴西政府內部，對於是否加入「一帶一路」還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所以，這可能是此次訪問並沒有簽署「一帶一路」倡議相關協議的原因。

所以，我認為在中巴在基礎設施投資領域，巴西可以做的更多。

中巴全面戰略合作　一切剛剛開始

問：盧拉此次訪華，雙方簽訂了很多協議。您認為，盧拉如何協調各方面利益，確保這些合作能夠有效執行呢？

高：盧拉此次訪華成果很多。但是，我不是悲觀主義者，我是現實主義者。我認為巴西還可以更進一步。問題是巴西對發展的優先事項還沒有一個清晰的圖景。

巴西的農業特別發達，農業部門很有錢，很強勢，無論外交政策如何，他們有能力與他們的夥伴國做生意。所以我曾經說過，他們有自己的「外交部門」。就拿博索納羅政府來說，他對中國政府很不友好，但儘管如此，巴西農業對中國的出口仍然在繼續增長。

所以盧拉政府在試圖通過雙邊關係，開啟更多大門，不僅是給農業部門和農業相關領域行業開啟大門，他們有訂單，有外交政策支持，有研究部門，他們什麼都有。巴西要開啟健康、扶貧、數字經濟領域的合作，農業部門對此不感興趣——他們有利潤，沒有動力開啟新的合作。所以盧拉很智慧很聰明，他已經意識到這些問題，要鼓勵更多的領域合作，使巴西的發展更加多元化。

當然，我們得考慮到，巴西各界對此持什麼樣的態度。因為在巴西，不是所有事情都依賴政府的， 有時候政府朝東，但企業家朝西，協調不同集團的利益是盧拉政府一項重大的挑戰。

巴西政府是來自左派政黨和右派政黨不同陣營組成的聯盟政府，不同陣營之間一直在明爭暗鬥，國會變得越來越保守，盧拉要推行自己的政策，平衡各方利益是不得不面對的難題。巴西社會也正在變得更加保守，20%的投票人是極右翼議題的追隨者，盧拉前兩個任期沒有解決這個問題。此外，巴西的經濟形勢也比以往更加嚴峻。因此盧拉麪臨的比前兩個任期更多的挑戰。

總的來說，此次會談我們已經簽訂了15項合作協議，這代表了雙邊關係在向好的方面發展。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開始，但是我不能過分樂觀地說一切將從此改變。不，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