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軍人加入民主抗爭　內塔尼亞胡極右政府腹背受敵

以色列的反司法改革全國示威已持續超過兩個月，直臨地中海的特拉維夫（Tel Aviv）的堵路示威者上周更一度被警方以閃光彈和水砲驅散。與極右合作才能重新執政的總理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將示威者視作暴徒和無政府主義者，看似並無退讓之意。

以色列空軍第69中隊40位後備人員中的37位周日（3月5日）表明「為了民主和人民的團結」不會參加原訂在本周進行的軍訓；上周五（3月3日）亦有數十位資深飛行員向以色列空軍對其繼續在極右政府掌權下參軍表達深切憂慮。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Herzi Halevi據報已就此警告內塔尼亞胡，「我很擔心拒絕服役、討論拒絕服役會廣傳開去，現在這已經可能損害到以色列國防軍的行動能力。」

空軍第69中隊在以色列歷年來的軍事行動中扮演重要角色，2007年曾負責襲擊敘利亞的核反應堆，過去十年在敘利亞也執行過數百個針對伊朗武裝的攻擊任務。

其他精英隊伍亦有可能加入杯葛政府的行列。以色列媒體報道指，負責秘密行動和各類情報工作的「8200小組」有後備人員已透過WhatsApp通知上級不會參加訓練。人們也擔心這種後備軍人的杯葛行動會蔓延到現役軍人之中。

另外，當地媒體周日亦報道指，以色列航空沒有機師願意駕駛承載內塔尼亞胡本周四（3月9日）到意大利訪問的航班。雖然事件擾攘數小時已得解決，但也反映出以色列世俗精英階層對於內塔尼亞胡司法改革的抗拒。

司法改革，只是內塔尼亞胡最近極右轉向的一環。

國會「獨裁」圖謀？

以色列1948年立國之初早有世俗化的猶太人與極端正統猶太教信徒之間對於猶太國家政體的不同立場，最終以色列各派未能就憲法達成共識，並無成文憲法，只將家庭事務交由猶太教法院處理，各個猶太宗派對於自己的教育有獨立管控權，公共生活當中也參雜了不同的猶太教元素。

不過，沒有憲法、採行國會一院制的以色列政體，就留下了一個對國會權力制衡的空檔。在立國後的前四十年，國會一直以通過所謂的「基本法律」（basic laws）來規範國家體制和人民基本權利等等，以有名無實的方法去彌補沒有憲法管束的不足。但到了上世紀90年代，以色列最高法院突然「攬權」，將基本法律視為憲法，給予自己最終解釋權，並以此為據推翻以色列國會的立法，當中部份案例也牽涉到巴勒斯坦人的權益。

最高法院的管束，當然對主張壓制巴人的右翼構成了阻礙。隨着以色列從立國之初的左翼穩定掌權演變成今天超過六成以色列人自認為右翼的局面，最高法院在一些右翼人士眼中就變成了反民主、反宗教、左翼世俗化精英的符號。當內塔尼亞胡在去年大選中靠着極右支持重新執政，削弱最高法院權力的機會就來了。

內塔尼亞胡政府提出的司法改革將會把法官任命的權力交到政府手中，禁止最高法院駁回任何「基本法律」，提高法院推翻國會立法的門檻，並給予國會以簡單多數否決最高法院此等判決的權力。此等改變除了會使國會權力無約束地擴大之外，更有利益衝突之嫌——內塔尼亞胡自己正面對3宗涉貪控罪，其右翼盟黨中也有一些曾受司法制裁的官員。

此等司法改革，雖然有內塔尼亞胡背書，也有其極右盟友加持，但在以色列公民中卻惹來大部份人反對。根據以色列民主機構（Israel Democracy Institute）2月的一項民調，有高達66%以色列人認為最高法院應有權駁回立法、63%人認為法官委任權力分配應維持現狀。當中，有近半內塔尼亞胡傳統右翼政黨利庫德集團（Likud）的支持者也反對當局的司法改革。

雖然不少人都認為最高法院上世紀90年代「攬權」之後的憲政框架需要改革，但高達七成以色列人認為，這應該由政府和反對派合作推行，而非單由內塔尼亞胡政府一手操盤。

民情如此，以色列的儀式性總統赫爾佐格（Isaac Herzog）已表明擔心以色列會陷入「憲制和社會崩潰」之中，指出現有的改革方案引起對於以色列民主基礎的「深刻憂慮」，呼籲各黨以妥協方式推行司法改革。

在街頭示威的民眾，也不限於被邊緣化的左翼。公開批評改革的就包括不少以色列的科技企業領袖、前央行行長等人。有初創企業更表明，在以色列政治不穩未解之前，不會將募得資金投放到以色列。

持續不斷的大型示威，可算是對回朝才剛滿兩個月的內塔尼亞胡的最明確否定。

持續升級的以巴暴力

極右勢力加入政府，除了針對最高法院的司法管轄之外，更加強了對巴勒斯坦人的打壓，造成了以巴多年未見的緊張局面。根據聯合國人道事務協調廳（OCHA）的數字，本年1月1日至2月27日，就有63位巴勒斯坦人和13位以色列人再加上1位以色列軍人被殺，超過2,000個巴勒斯坦人和至少25個以色列人受傷。

OCHA截至3月4日的局勢更新就指出，西岸巴勒斯坦人、以色列定居者和以色列軍隊的「每日暴力事件」持續發生。其中，2月22日以軍在西岸城市納布盧斯（Nablus）的行動，造成10死、453人傷，是2005年以來死亡數字最高的單一事件。

內塔尼亞胡政府在2月中旬，已啟動了合法化9個西岸猶太定居點的進程，作為對1月底造成7人死亡的猶太教堂恐襲的報復。由於後者本來就是巴勒斯坦行兇者對於稍早前的以軍西岸致命行動的回應，以巴衝突似乎又進入了雙方不斷報復性升級的惡性循環之中。

到了2月26日，在美國、約旦和埃及的參與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安全部門領袖在約旦見面，達成了緩和緊張局勢的共識，雙方承諾採取行動重建安全合作，以方亦將暫停西岸猶太定居點4個月。

不過雙方和談當天，一名巴勒斯坦槍手槍殺了兩位以色列人，數百名猶太定居者同日稍後在胡瓦拉鎮（Huwara）發動大型騷亂，四處縱火，攻擊當地巴勒斯坦人及其財物，最終造成1死9傷，至少37間住所受損，8家商用地點被焚毀，損失55架車輛。期間，以色列警方更被指對猶太暴徒放任不管。有以色列評論人將此事與德國納粹黨員和黨衛隊1938年11月襲擊全國猶太人的「碎玻璃之夜」（Kristallnacht）相提並論。

期間，兼管西岸猶太定居點的財務部長、內塔尼亞胡其中一位極右盟友Bezalel Smotrich更稱以色列要「以坦克和直升機毫不留情」地報復，將胡瓦拉鎮「夷為平地」，引來美國國務院罕見的嚴厲批評，最後不得不收回言論。但隨着新興的巴勒斯坦武裝力量愈來愈不受自治政府或哈馬斯控制，以色列極右政府的持續高壓政策只會帶來更為嚴重的以巴暴力。

兩股反以色列政府力量能否合流？

反司法改革示威與西岸以巴衝突升級同時發生，兩者的源由也是以色列政府當中的極右勢力，以及依靠極右弄權的內塔尼亞胡。有觀察者就猜想，以色列內部的自由派精英階層會否因此與數十年飽受苦難的巴勒斯坦人聯結起來，形成針對內塔尼亞胡政府的統一陣線？

在胡瓦拉鎮猶太定居者騷亂發生後，特拉維夫連日來確實出現了反對定居者暴行的示威，當中更有反司法改革的示威者舉起「今日胡瓦拉，明日以色列」的標語，喻意如果以色列司法改革容許國會能毫無監管地施行「多數暴力」，以色列人民的下場也會跟胡瓦拉的巴勒斯坦人一般。

不過，兩股反政府力量能否合流，其實不容樂觀。直臨地中海的特拉維夫精英，面向國際，往往忽視離海岸數十公里的巴勒斯坦人苦難，抱持事不關己的心態。有受訪的反司法改革示威者就表示，雖然其對巴人深感同情，卻認為反司法改革示威不應失焦。

這次連軍人也加入反司法改革的「民主抗爭」，確實動搖了以色列民心的統一性。在過去，國家安全往往是讓立場、背景不盡相同的以色列民眾向心力所在。內塔尼亞胡這次司法改革卻撕裂了這一種團結。

不過，隨着新威脅的出現，內塔尼亞胡依然有可能靠着國家安全議題去重新收復民心。3月5日，內塔尼亞胡就曾反駁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總幹事格羅西（Rafael Grossi）稱「任何針對核設施的軍事攻擊皆屬非法」的說法，似乎是要點明即使伊朗日前決定重新容許聯合國對其核計劃進行監察和調查，以色列也堅持會單方面以武力制止伊朗發展核武的部署。

在司法改革和以巴衝突兩大難題持續困擾之際，我們實在不能排除「腹背受敵」的內塔尼亞胡會使出「外部化內部問題」的手段，製造出一場國家安全危機來挽回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