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布羅陀的命運】地中海的孤兒
直布羅陀是英國在地中海最早的殖民地，也是管治最長久的殖民地。也許有人會因此而認為英國對直布羅陀擁有深厚感情。然而假若我們參考英國對待其他前殖民地的手法，則不難發現英國人在這方面非常「務實」。在脫歐談判上，英國也許有着自己的算盤。
（本文原載2017年4月10日《香港01》周報第55期B16-17版，按此訂閱周報）
向來重視利益及奉行現實主義的英國，對直布羅陀的情感也許不如西班牙這樣強烈。當然，完全無視直布羅陀獨特性也是不該的，始終她跟塞浦路斯和馬爾他有着根本差異，使其未能於1960年代獨立。塞浦路斯上大部分為希臘人，屬於古代希臘世界的一部分。在19世紀時，英國從奧斯曼手上接管塞浦路斯，作為其監視土耳其和俄羅斯的海軍基地。但塞浦路斯上的希臘人一直有民族運動，在希臘獨立後，更是熱切期盼回歸祖國。1950年代，塞浦路斯接連爆發民族主義暴亂，最終迫使英國於1960年放棄主權，允許其獨立。顧及冷戰時期對蘇聯的戰略需要，英國在塞浦路斯仍保留了兩個軍港的主權。
至於馬爾他，則長期是一個獨立國家，並沒有回歸祖國的問題。二戰後，馬爾他人希望要麼成為英國直屬領土，讓馬爾他議員加入英國下議院，要麼獨立。雖然馬爾他在二戰時表現英勇，得到英王喬治五世授勳，但英國並不願意就此讓馬爾他加入本土。此時馬爾他的戰略地位已大不如前，英國連軍港也不想維持，更何況要讓其加入本土。故此，即使馬爾他在1956年的公投，有77%選民希望加入英國本土，但最終還是無疾而終。英國最終在1964年與馬爾他協定，讓其獨立成君主立憲國家，像加拿大等國仍尊英國君主為元首。十年後，馬爾他更放棄君主立憲，宣布為共和國。
回到直布羅陀問題，英國自然沒有必要對其有特殊感情。但跟塞浦路斯和馬爾他非常不一樣，直布羅陀並不反抗英國統治，而且其還有一個可能的「買家」——西班牙。本來英國可將直布羅陀直接歸還予西班牙，然而英國並沒有理由要送直布羅陀予西班牙作為政治禮物。1966年，英國在聯合國的建議下與西班牙正式就直布羅陀問題展開討論。但次年英國卻單方面決定在直布羅陀以公投決定前途，這引來西班牙強烈反對。這舉動看似尊重民意，但實際上是跟西班牙討價還價的政治行為。雖然英國沒有什麼理由要買西班牙的帳，但情勢在西班牙於1986年加入歐盟後卻有重要轉變。英國即使比西班牙先加入歐盟，但其在歐盟的形象向來不佳。前工黨閣員韓培德（Peter Hain）在2012年向大眾透露，貝理雅內閣為了爭取西班牙支持其在歐盟的地位，曾於2002年與西班牙商討直布羅陀問題。英國希望與西班牙共享直布羅陀主權，但一方面西班牙並不同意，另一方面直布羅陀公投又再否決了此可能。即便貝理雅否認此事，加上英國各任首相都堅稱會尊重直布羅陀的民意，但這些描述與英國實際行為並不一致。
英國沒有歸還直布羅陀，但同時又杜絕直布羅陀獨立或加入英國本土的可能性。1975年，英國外交及國協事務部表明直布羅陀不可能加入英國本土。即使次年直布羅陀遣使訪問英國政府遊說，都沒有改變英國立場，最終英國以「為了防止西班牙延長對直布羅陀邊境封鎖」這種似有還無的理由，拒絕了直布羅陀的請願。同時，英國政府又表示直布羅陀不能獨立。據英國理解，1713年跟西班牙王國簽訂的《烏德勒支條約》（Treaty of Utrecht）中，列明割讓直布羅陀後，假如英國以任何形式放棄或轉讓直布羅陀，都必須經過西班牙的同意。英國當然十分清楚西班牙不願意讓直布羅陀獨立，而我們也有理由相信，英國是「有意識地」尊重這份300年前簽訂的不平等條約。
也許大家會發現，直布羅陀的處境跟回歸之前的香港微妙地相似。早於1883年，第九任香港總督寶雲就形容香港為「東方的直布羅陀」。這個評價也許有可能會成為一個預言。雖然英國早於1949年國共內戰末期以來，就於不同場合表明在香港主權上的堅定立場，但事實上面對來自中國政府強硬的態度和武力威脅，英國於談判上節節敗退，最終將香港主權和治權一併歸還中國。1972年，聯合國應中國要求通過將香港從《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宣言》的適用名單中剔除，雖然英國在決議中投下反對票，還致函聯合國抗議，但卻未能改變結果。1983年，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在香港問題談判小組工作會議中嚷着要讓香港獨立或自治，又或是在聯合國主持下進行自決公投。但這些計劃通通沒有實現，在一年多之後，戴卓爾夫人萬般不願下親自到北京簽訂《中英聯合聲明》。回到直布羅陀問題，英國當然也表示過類似的立場，但聽起來也是軟弱無力。
又或者會有不少人像夏偉明一樣，認為文翠珊會像戴卓爾夫人保衛福克蘭群島一樣決心保衛直布羅陀。但其實，英國也一直苦於維持福克蘭群島的費用而願意與阿根廷就其主權問題談判。1965年後，英國與阿根廷更一度達成秘密協議，交還群島。但當地居民亟力遊說英國議會，終使福克蘭群島未有歸還。但到1970年代，英國與阿根廷的合作，已悄悄地令福克蘭群島在交通、郵政、醫療、教育，以至於能源各方面愈來愈依賴阿根廷，這也是為長遠的過渡作準備。但1975年後，阿根廷態度日漸強硬，才使雙方關係惡化。阿根廷在1982年主動入侵福克蘭群島，才迫使英國強硬回應。所以，與其認為英國很在意福克蘭的主權及島民的利益，倒不如說只是騎虎難下。
深究英國過往是如何對待海外領土，我們會更清楚現在直布羅陀的處境確實是地中海的孤兒。直布羅陀主權背後不單有西班牙，還有歐盟為西班牙「撐腰」。英國正值脫歐過程，在談判桌上能作利用的當然不能放棄。即便英國信誓旦旦表示會守護直布羅陀，甚至直布羅陀憲法上也列明，任何有關其主權轉變的決定都必須得到直布羅陀議會同意，但是否真的如此？英國正考慮的很有可能不是「要否」，而是「如何光彩地」交出直布羅陀。近日直布羅陀首席部長皮卡爾多頻繁出入倫敦，情景似曾相識。此刻我們不能斷言直布羅陀的命運，但直布羅陀人與其寄望宗主國，不如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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