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衝突｜「盧布買氣」的困難在於歐盟要如何繞過自己的制裁

如無意外，歐盟在5月3日將會公布全盟27國本年底前停購俄羅斯石油的計劃。上周掃除了德國的反對意見之後，匈牙利等國政府依然有可能否決方案，但布魯塞爾官員指匈牙利的憂慮是「經濟性的」，因此只要歐盟主要國家達成一致，金錢大概就能買到全體成員國的政治共識。不過，若要將制裁擴展至天然氣之上，其中的阻礙遠比停購石油多。

禁油容易禁氣難

在俄國進軍烏克蘭之前，歐盟每日從俄羅斯進口300萬至350萬桶石油，相當於全盟進口量的大約三成。根據總部位於芬蘭的能源與清潔空氣研究中心（Centre for Research on Energy and Clean Air，CREA），自俄國2月24日開戰以來，歐盟因進口石油已向俄國支持超過200億歐元。在俄烏戰爭持續不止之際，不提出最終停購俄國石油的方案已不是可行的政治選項。

由於石油的供求轉移遠較以管道輸送的天然氣容易，德國對俄國石油的依賴至今已由俄烏戰前的35%跌至12%。不過，由於歐洲各國與俄國石油產業有長年的整合，其煉油設施很多時候都專為處理俄國原油而設，這就為尋找俄國原油替代品帶來一定困難。

德國之所以不願馬上切斷俄國石油供應，其主要憂慮就是在柏林東北由俄羅斯國家石油公司（Rosneft）營運的施韋特（Schwedt）煉油廠。今天德國僅餘的俄國石油幾乎都是在供應此廠。由於Rosneft採取了非俄油不煉的態度，德國政府如今正試圖依據早前的立法去將煉油廠收歸國有，同時安排油輪從德國北部海口通過油管供應施韋特。這些都需要幾個月時間去處理。

同類的情況，也將出現於歐盟的前華沙公約國中。不過，這類問題也不是無法在短期內解決的，德國的例子就證明了這一點。

但相對於石油，對歐盟而言更嚴重的問題在於俄羅斯的天然氣供應。

歐盟未禁　俄國先斷？

根據CREA的數字，自2月24日俄國開戰以來，歐盟花在購買俄氣的款項累計已超過270億歐元。這當然構成了比進口俄國石油更大的政治問題。

開戰以來，歐洲各國已四出尋求俄國天然氣的替代供應，歐盟委員會也提出了本年底前將俄國天然氣進口減少三分之二的目標。不過，對於「歐俄天然氣脫鈎」，首先出招的卻不是歐盟而是普京。

普京在3月底公布了「盧布買氣」的法令，要求制裁俄國的「不友善國家」要以盧布支付才算是完成了其企業購買俄國天然氣的合約責任，變相要求歐盟企業違反歐盟制裁。由於4月天然氣的賬單大抵都在本月繳付，這就構成了俄氣斷供的即時危機。

上周，對於波蘭和保加利亞兩國國營能源公司拒絕以盧布購買俄氣，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Gazprom）已停止對兩國的天然氣供應。波、保兩國此前已不同程度地準備好停用俄國天然氣，此舉的實際影響有限，但如果同樣的停供本月內廣泛實施到全歐盟的話，其經濟影響將極其巨大——如今歐盟的天然氣儲存量大概只在32%的水平，而97%的歐俄天然氣合約原本都規定以歐元或美元支付。

根據彭博等媒體的報道，目前已有一些歐盟企業按照普京「盧布買氣」的新規定，以盧布繳付了天然氣賬單。不過，歐盟委員會的能源事務專員西姆森（Kadri Simson）5月2日依然表示，據她所知，沒有歐盟企業準備跟從普京的法令去修改付款方式。而歐盟的官方立場依然是跟往普京「盧布買氣」法令將違反歐盟的對俄制裁。

「繼續買」是唯一出路

按照各界的分析，「盧布買氣」的法令要求歐洲的天然氣買家在俄羅斯天然氣工業銀行（Gazprombank）設立兩個戶口，一為歐元/美元，二為盧布。買家首先要將合約訂明的款項存進第一個戶口，然後授權Gazprombank為其透過俄國央行將之兌換成盧布，再存入第二個戶口，然後再從這個戶口將盧布匯入Gazprom的帳戶，才算是履行了合約責任。

由於自俄國進軍烏克蘭後，俄羅斯央行已受到歐盟制裁，因此Gazprombank為其歐洲天氣然買家客戶將歐元/美元兌換成盧布的過程，將會導致這些歐洲企業違反制裁。根據歐盟早前發布的說明文件，這個兌換過程可被認定為歐盟企業對包括俄國央行在內的俄國政府機構的貸款。

目前，歐洲各國都正在努力四出尋氣。德國在興建首個液化天然氣接收站之前已決定先購入浮動的接收站，好讓海運的天然氣能更方便到輸送到該國，亦與卡塔爾迅速達成了液化天然氣供應合同；意大利則與北非阿爾及利亞達成了增加天然氣供應的協議；法國電力企業Engie近日亦與美國德州的一家公司重新訂立了兩年前因環保憂慮而告吹的15年供氣計劃。

然而，這些行動遠遠無法補足即時「俄氣中斷」的打擊。於是，任由俄氣中斷，或停買俄氣，也不是可行之法。唯一出路，就是尋找可以繼續購買俄國天然氣的方法。

被迫違反自己的制裁？

其中，最簡單直接的做法，就是準確地跟從普京的「盧布買氣」法令，以手中的歐元/美元通過俄國央行兌換成盧布交付。

雖然這理論上違反了歐盟的對俄制裁，可是執行歐盟制裁的卻是歐盟27國的國家政府，而且天然氣合約、交易，以及由Gazprombank經手的付款過程都有一定程度的保密性，這27國大概可以用「兄弟爬山各自努力」的方法，互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希望蒙混過關。

反正不被執行的制裁只是一紙空文，而且「兄弟」之間逐步減少依賴俄國天然氣已是明確的共識。再者，由於俄國政府在開戰之初已要求企業要將外幣收入的八成轉成盧布，因此即使歐盟企業直接以盧布支付俄國天然氣，其實也不會給盧布匯價提供遠高於現有水平的支持。

一直因親俄立場而能用低價購入俄國能源的匈牙利，似乎就預計好歐盟最終不得不以蒙添過關的方式解決，早已表明盧布買氣不成問題。

可是，這種「明目張膽」不執行自己的制裁的做法，對於絕大部分歐盟國家而言，在政治上和法理上都不可行，於是，如何繞過自己的制裁、尋出一個能繼續購買俄國天然氣又不違反對俄制裁的說法就成為了最大難題。

取巧之計難以避免

歐盟委員會上月發布的說明文件，「暗示」出兩招可能符合歐盟制裁的做法。第一招是「假裝一切如常」，建議歐盟企業沿用以往將歐元/美元存進Gazprom戶口的方式付款，再要求Gazprom繼續履行供氣的合約責任。雖然普京的「盧布買氣」令已使這種付費方法不能再算作合約的履行，但這理論上不妨礙Gazprom繼續向其「買家」供應天然氣。

不過，實際上，如果買方要能得到法律保障的話，這需要俄方對這種維持以歐元/美元付款的做法作出豁免。但歐盟的文件已明言，俄方並沒有提出清楚的豁免申請審批程序。

第二招是「撒手不管」，即是歐洲的天然氣買家只在Gazprombank開設歐元/美元戶口，再按賬單存入款項，並發布聲明指買方將此舉認定為合約的履行。按照一位歐盟官員對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的說法，「之後，俄羅斯人想要怎樣處理那一筆錢，這是他們的事。」

不過，從保加利亞的例子來看，這一行動將會讓歐盟企業單方面承擔了難以接受的風險。在俄氣斷供保加利亞之前，該國國營天然氣公司Bulgargaz曾收到來自Gazprom的合約附錄，要求Bulgargaz將款項交到第三方，由第三方完成貨幣兌換，卻沒有保證天然氣最終將能交付。最終，Bulgargaz以過往的付款方法將美元存入Gazprom戶口，其後Gazprom退回匯款並中斷天然氣供應。

這些取巧之法若非不可行，就是要歐盟企業自行承擔巨大風險。因此，意大利能源轉型部長辛戈拉尼（Roberto Cingolani）5月2日就提議歐盟應該給予歐洲企業豁免，讓它們能暫時以盧布支付俄國天然氣。其邏輯就是：即然俄國不會給歐盟企業有關「盧布買氣」法令的豁免，而歐盟暫時又不得不繼續進口俄國天然氣，那麼歐盟自己的制裁就要「鬆動」一些。不過，這在政治上大概是不可行的。

於是，意大利總理德拉吉（Mario Draghi）則把該國的底線劃得更低，指出歐盟委員會至少要為「以盧布付款到底會否違反制裁」提供一個「清楚的法律意見」，而非像上述說明文件中的取巧辦法一般，迫使個別歐盟企業自己去解讀制裁、承受風險。

同一天，歐盟能源事務專員西姆森似乎就回應了德拉吉的要求。西姆森稱歐盟「需要為（企業）提供清晰答案，即透過俄羅斯公共機構所管理的兌換機制，以及在Gazprombank的第二個專用戶口，用盧布付款，是違反制裁，不能被接受」。

歐盟方面預計將會在未來數日為「盧布買氣」的問題提出一個詳細的指引。但無論指引如何詳細，似乎也不能解決歐盟制裁與普京「盧布買氣」法令之間的根本衝突。所謂的「詳細」，大概離不開在清楚的底線之後設計出比上文提過的兩招更為複雜的取巧之法，希望以複雜性蓋過歐盟不得不違反自己制裁以購買俄氣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