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旁的選舉:連任在望 馬克龍的時代角色

撰文:葉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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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日,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終於正式宣布競逐連任,離4月10日的首輪投票日只餘五周時間。同一天,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通電90分鐘後,認為普京有意拿下整個烏克蘭、「最壞的情況還未到來」。此前一天,他在對法國人民的全國演講中,表明「歐洲的戰爭已不再屬於歷史課本,而就在我們眼前」,又指控普京將烏克蘭戰爭包裝成「反納粹主義之戰」是「謊言」,批評其「對歐洲歷史的修正主義解讀,是想把我們帶回帝國、入侵和滅絕的最黑暗時刻」。

上任以來一直主張與普京修好的馬克龍,此刻對普京作出如此嚴厲的批評,其實並不是一種政治轉向。

歐洲的巨變

馬克龍2017年上台之際,歐洲正面對着英國脫歐、民粹右翼崛起、移民政策挑戰和特朗普對歐洲的蔑視,其所主張的「歐洲自主」、「歐洲主權」對內是高舉着歐洲的價值和團結,對外則是針對着大西洋彼岸的傳統盟友。如今,歐洲面對着可算是二戰以來所未見的戰火,和平的挑戰者卻是俄羅斯。因此,馬克龍高舉的歐洲主體性的對象當然也順其自然的往東指向了俄國。

在歐洲東沿的地緣政治之中,白羅斯和烏克蘭作為兩大歐俄之間的緩衝國,如今正落入俄羅斯的懷胞。白羅斯總統盧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2020年被指選舉舞弊兼打壓示威,去年更有迫降客機捉拿異見人士的行動,為歐洲之所不能容。曾一度希望「吃兩家茶禮」的盧卡申科,如今已完全倒向普京當局,在此次進軍烏克蘭的行動中更可算是功不可沒。而烏克蘭在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之後雖然全面親西方,但在大軍入侵之下,烏克蘭最終也逃不過完全落入俄國勢力範圍的命運。

緩衝國的失落,導致一系列東歐國家都忽然變成歐俄對陣的前線。當中,將白羅斯與俄羅斯波羅的海領土加里寧格勒(Kaliningrad)隔開、全長不過六、七十公里的波蘭—立陶宛邊境——又稱蘇瓦烏基走廊(Suwalki Gap)——更廣被視為另一個戰爭高危點。

2月28日,德國總理朔爾茨到巴黎愛麗舍宮與馬克龍會面。(AP)

在前線迫近之際,冷戰以來一直保守中立的芬蘭已首次出現過半民意支持加入北約的局面;向來親俄的匈牙利歐爾班(Viktor Orban)政府也急速轉向批評普京,更沒有如外界預料般阻礙歐盟的對俄制裁;一直反對外來移民的波蘭政府,則中門大開接收烏克蘭難民,以示歐洲團結,而歐盟也迅速達成了2015年難民危機以來都無法達成的一致移民政策,決定給予所有烏克蘭人臨時保護。

作為歐洲第一強國的德國,在一個星期之內,放棄了一系列堅持數十年的原則。為了支援烏克蘭抗俄,德國政府首次向衝突地區提供武器;為了充實歐洲防衛能力,德國決定急速將國防預算提升到經濟產值2%的水平,實現其遲遲不願兌現的北約軍費承諾;為了抵銷制裁俄國在能源供應上的潛在影響,德國甚至開始重新考量其維持二十年的無核化政策(按原訂計劃,該國將在本年內停止所有核能發電)。而這些決策更是出於自上世紀60年代後期主張與蘇聯修好的東方政策(Ostpolitik)的執政左翼社民黨(SPD),以及主張和平主義、反核的綠黨。

雖然促因並不是馬克龍原想的「特朗普主義」,但普京此次進軍卻改變了歐洲人的自我定位,將馬克龍長年獨力高舉而未果的「歐洲主權」轉眼間變成了歐洲人共享的時代精神。

以歐洲為主題的選舉

普京的進軍對馬克龍的選情有一定幫助。在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前,馬克龍進入第二輪投票幾乎已毫無懸念;戰爭爆發後,馬克龍更似乎是連任在望。

根據民調機構哈里斯(Harris)2月27日公布的民調,高達96%法國受訪者關注俄國進軍烏克蘭的新聞,94%人表明支持烏克蘭人,96%認為普京要對開戰負責,超過八成人認為無法與普京談判,有六成五人認為烏克蘭戰爭將在他們的投票意向中扮演重要角色。

馬克龍的共和前進黨(LREM)陣營依然有可能在本年6月的國會選舉中失去多數。(AP)

雖然馬克龍在戰前多次高舉與普京進行調解,最終卻未能阻止戰火,但高達58%人認為馬克龍面對普京的挑戰有能力應對(à la hauteur);至於其他候選人,卻遠遠排在馬克龍之後:極左代表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只得29%;傳統極右馬林勒龐(Marine Le Pen)有28%;傳統右翼共和黨的佩克雷斯(Valérie Pécresse)得27%;新興極右澤穆爾(Éric Zemmour)則有26%。

雖然此民情背後有馬克龍現任總統優勢的影響,但除佩克雷斯之外,其餘三人也素有親普京的傾向。勒龐的選舉單張上印有其與普京在克里姆林宮握手的照片;澤穆爾曾表示希望法國也有像普京一樣的領袖,又曾指其在烏克蘭邊境陳兵是合理行動;梅朗雄則繼承了歐洲左翼的反美、反北約傳統,認為是後者企圖吞併烏克蘭才激發俄國開戰。雖然三人如今也一致批評普京,但人們卻難以遺忘他們往日的態度。

如果情勢不變,馬克龍到4月24日的次輪投票之後將很可能成為法國廿年來未見的首位能連任成功的總統。

2017年之時,馬克龍打着改革法國經濟、勞工、退休制度的中間路線旗號贏得大選。其後,經過2018年底的黃背心運動,以至2020年初至今未止的新冠疫情,其國內改革雖有初步成果,卻遠遠未完滿,更衍生出令人擔心的國債高企問題。但無論如何,他的民意授權大體上是基於國內政策的。

如今,戰火在歐洲再起,馬克龍若能連任成功,他的民意授權將是名正言順的以歐洲路向為要。而隨着德國新政府的180度轉向——德國《明鏡周刊》網站更以「戰時總理」去形容朔爾茨(Olaf Scholz)——馬克龍可預期他的「歐洲主權」再不會只得到如前任總理默克爾一般的「口惠而實不至」,而是真正構成在歐洲層面上目標一致的德法同盟。

過去五年,歐洲主權、歐洲自主日漸為人接受,在普京進軍之後,更成為無庸置疑的主流;未來五年的關鍵將是要如何將這個概念實踐在現實之中。在這個變局之中,馬克龍扮演着舉足輕重的角色,而這套劇才剛剛到達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