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示威】特朗普口中的Antifa:美國如何定性國內恐怖組織?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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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新冠疫情開始蔓延,全球社運迎來一波低潮,社交距離既阻止病毒擴散,也順帶掐熄了革命火種。然而,5月25日美國發生了警察跪壓非裔致死事件,此案歷經群眾輿論發酵,意外引爆街頭怒火,導致全美多地陷入騷亂之中。

截至6月2日,美國已有40座城市實施宵禁,國民警衛隊已部署至15州與首都哥倫比亞特區,白宮也遭示威者包圍攻打,特朗普(Donald Trump)甚至在5月29日當晚被護送至地下碉堡中避難,應變層級飆升至「9·11事件」後的罕見高度。

2020年6月1日,抗議弗洛伊德(George Floyd)之死的示威者跪在警察面前。(AP)

面對此般態勢,特朗普忽於5月31日當晚發推表示,要把極左的激進反法西斯運動「安提法」(Antifa)列為恐怖組織;美國司法部長巴爾(William Barr)也於同日一份官方聲明中提到 ,在全美抗議活動中,Antifa和其他「類似組織」共同煽動與實施暴力,已構成「國內恐怖主義」。巴爾表示,美國司法部將調用56個聯邦調查局地區聯合反恐特遣部隊(JTTF),以識別抗議中的「犯罪組織者與煽動者」身份。

然而在這波「恐怖主義」的話語風向下,各界疑惑恰如街頭示威人群,接連湧現:Antifa是何種組織?特朗普何出此言?聯邦政府是否有此權限?被列為恐怖組織後,Antifa又將面臨何種命運?

「安提法」們是誰

回顧過往,世界反法西斯運動的崛起,源自1920年代的意大利反墨索里尼抗爭,當年這股勢力匯聚了無政府主義與社會主義兩股思潮,帶有組織勞工與武裝鬥爭的活動傳統。雖說其於冷戰高壓下一度噤聲,卻仍透過以東德為代表的80年代歐陸左翼勢力傳入美國。

而相較於歐洲陣營對無政府主義、反納粹的追求,美國的反法西斯運動更聚焦於種族議題,因為這是自己揮之不去的歷史傷痕。故美國的Antifa之名雖源自德語的反法西斯主義(Antifaschismus)一詞,但其於美國80年代草創時,自稱的名號實是反種族主義行動(Anti-Racist Action,ARA)。

1921年,墨索里尼在羅馬出席國家法西斯黨的大會,支持者眾。(Getty Images)

隨着時間過去,如今的Antifa是美國反白人至上主義陣營中的一員,並因2016年頻繁抗議特朗普而登上媒體版面。其雖無明確主張暴力抗爭,卻也不推崇純粹的和平示威模式,更屢屢與右翼人士爆發肢體衝突,甚至通過駭客於網上竊取右翼人士個資加以公布,以收騷擾之效。故早在2017年6月,新澤西州國土安全與防備辦公室便將Antifa定義為「無政府極端主義」;同年8月,白宮請願系統「We the People」上更出現請願活動,呼籲政府將Antifa正式定義為恐怖組織。

上述場景與今日發展似曾相識,但當年的請願最後不了了之,主要是三大因素發揮了作用。一是Antifa的性質,二是請願的政治背景,三是美國自身的法規限制。

首先,Antifa嚴格來說,並不算「組織」,而是分散歐美的反法西斯泛極左翼運動總稱,不僅沒有明確的領導人,也缺乏清晰的角色定義與組織架構,故而不易被定調成恐怖組織。新澤西州的國土安全辦公室也於2019年將Antifa的定義修改為:「一個關注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反猶主義與其他不平等現象的運動」,但同時強調其成員各有政治議程,因此示威的暴力性難以預料。

二是2017年的請願目的,其實更多是為美國的右翼結盟服務。請願書的作者已於2017年接受採訪時坦承,當年的右翼團體間內鬥不斷,為使破碎的極右地帶彼此團結,必須動員群眾與形塑替罪羊,於是位處左翼的Antifa恰好成為其政治工具。這場請願自始至終,要的只是過程,而非結果。

三是請願要求於法無據。白宮已於當年正式回應,聯邦法律並無指定國內團體為恐怖組織的機制。這項客觀條件至今未變,但特朗普再次發難,自也有其政治考慮。

特朗普如今再提將Antifa列為恐怖組織,有其政治目的。(AP)

「恐怖組織」如何定義

綜觀歷史,美國國務院定義恐怖主義的傳統源自1997年10月8日的國務院2612號公吿,此份文檔將諸多位於拉美、中東、亞洲的伊斯蘭極端組織、民族分裂組織與激進馬克思組織歸類為「外國恐怖組織」(FTO),包括哈馬斯、「泰米爾之虎」、「阿布沙亞夫」等,有些組織稍後被移出名單,例如日本的赤軍旅(JRA)、赤柬與智利的愛國陣線(FPMR)。

而要進入這份名單,須滿足三要件:一是其本身為外國組織;二是該組織有從事恐怖活動的行為,或保留從事的意圖與能力,此處的恐怖活動意指「有計劃且具政治動機的暴力,並以無反抗能力者為犯罪對象」;三是該組織的恐怖活動已威脅到美國的國民或國家安全。

而一旦被列入名單內,組織將遭受經濟與活動空間上的強力制裁。首先,與該組織接觸過的個人,在某些情況下將不得入境美國;任何人或國家都不得向該組織提供貨幣、金融證券、金融服務、住宿、培訓、專家建議、身份證明等,否則將觸犯美國法律;若有需要,美國也能對這些組織施以軍事打擊。最近的案例,便是14個月前,國務院於2019年4月8日宣布,將伊朗革命衛隊列為恐怖組織,以加強對其制裁力道。

2019年4月8日,美國國務院宣布將伊朗革命衛隊列為恐怖組織。(Reuters)

但有規則便有例外,上述規定看似公允客觀,卻時常替美國的政治目的服務。例如2002年時,美國將庫爾德工人黨(PKK)列入國務院的恐怖組織名單內,卻在「伊斯蘭國」(ISIS)崛起後違反自己所設禁令,暗中與PKK聯繫,不僅給予資助還提供人員培訓,好讓其能協助牽制「伊斯蘭國」。

此外Antifa實也不在國務院的指名範圍內,因其不過是個鬆散的政治運動,也並非外國組織。針對打擊國內恐怖主義,如今的美國往往會引用2001年小布殊(George W. Bush)簽署的《美國愛國者法案》(USA PATRIOT Act),其允許聯邦調查局(FBI)基於反恐之由,無限期拘留移民、未經業主同意搜查房屋或企業、無需法院命令搜索電話電子郵件與財務記錄。

上述手段中,有不少條款遊走於違憲邊緣,並屢屢引發爭議。而自此法案公布以來,年年皆有相關嫌疑人被FBI逮捕,其中絕大多數是納粹主義、白人至上主義者。但《美國愛國者法案》雖為授權執法調查提供了「國內恐怖主義」之由,但美國至今仍不存在名為「國內恐怖主義」的聯邦刑事罪行,故要循此途徑將Antifa列為恐怖組織也是緣木求魚。

就現實角度觀之,Antifa的組織性模糊不清、又非外國組織,若非有意違憲,則窮盡現下一切行政途徑,都無法將其定調為恐怖組織、加以制裁,更遑論支持此舉的證據可信度。Antifa的運動者確實參與街頭示威,然而此次全國騷動豈止Antifa一派出面?又豈是其可完全主導、煽動而成?執法過當雖牽引出種族與階級怒火,但疫情導致的大規模失業潮、長期隔離焦慮,無疑都會助長示威力道。

此次示威除有種族與階級情緒驅動,也受疫情催生的隔離與失業潮影響。(AP)

為民粹與極化政治服務

早在疫情蔓延時,特朗普便重視選戰勝於防疫,力促經濟解封同時卸責各方,其屢屢口出反科學的防疫概念,以政治騎劫公衛專業;弔詭的是,公衛專家只能盡力配合、遷就特朗普的基本論調,其主張才有可能部分演化為公共政策。在民粹與極化政治的狹縫間,精英政治漸次失語失能。

而面對當下示威,特朗普同樣用上了服務民粹與極化政治的話語,其將騷亂罪名歸咎於左翼團體與境外勢力,並以根本無法在現下法律框架中實踐的「懲處」,換取右翼支持者的涕零與歡呼。

此外疫情雖壓制一切街頭運動,但自三月開始,美國的挺特朗普、擁槍、新納粹、另類右翼、校園右翼團體、前茶黨組織者便轉為在線串聯,並迅速在輿論上攻城略地;四月之後,在右翼智庫支持下,這些網絡勢力開始動員全國底層白人上街反抗居家令,並將種族主義議程植入看似中立的經濟議題。往復之間,右翼勢力迎來一波上揚,如Antifa這般左翼組織反而漸失街頭話語權。

特朗普此次發聲,動機恰似2017年的請願活動,以右翼白人為主要對話對象。但一國總統為求勝選,不惜將國家安全與族群話語當作助選工具,最終雖能動員一定選票,卻無助平息街頭騷亂,只會令美國社會受盡撕扯,最後傷痕累累走向民粹與極化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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