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有話說】與中美貿易戰絲絲相扣 白宮眼中的香港是什麼?
一如外界預期,中美上海談判沒能為中美貿易戰再次降温,中美博弈已然向着金融戰、貨幣戰的趨勢發展。雖然美國方面很快宣布推遲對中國3,000億美元出口商品加徵關税,對華為的禁售令也再次推遲90天,但特朗普近日又在公開場合表示「不想與華為做生意」,並最近明確將香港亂局與中美貿易談判相掛鈎。中美談判的前景變得更加複雜與不確定。
《香港01》記者為此專程採訪多國學者,就貿易戰、中美戰略博弈前景等相關話題與他們展開對話。本篇訪談對象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魏南枝。
01:在經歷加徵關税、人民幣匯率浮動、美國將中國列入「匯率操縱國」等一系列動作後,中美經貿牽頭人日前通電話,隨後美方表示對3,000億美元中國出口商品10%的關税暫緩加徵,近日還將對華為的銷售禁令再次延後90天。你認為美方的態度傳遞了什麼信號?
魏南枝:據估算,暫緩加徵關税的商品規模約佔比59%,主要集中於電機、電氣設備及零件、機械器具及零件、玩具、鞋靴、服飾等商品,暫緩加徵關税一定程度上與聖誕節有關。但一定要看清楚的是,作為美國來說,貿易戰背後是大的國家戰略與小的國內政治氣侯不斷互動、碰撞、調整的結果。
貿易戰首先服務於美國大的國家戰略。過去常說中美貿易是兩國關係的壓艙石,現在反而變成兩國衝突的焦點之一,這其實是美國國內不同資本集團的博弈延伸到國際關係上的結果。支持特朗普的資本集團主要是軍工資本、能源資本等本土性質更強的資本。而更具有全球屬性並更受益於全球化的,則是高科技資本以及跨國金融資本等。
美國長期給中國貼上「專制」或「威權」等標籤,對華採用「接觸+遏制」雙管齊下的政策,以前更看重「接觸」,現在更看重「遏制」,這也說明美國政界普遍認為過去這些年對中國的「接觸政策」是失敗的。
這種變化背後的原因很多,其中的重要因素是中國一方面保持了國力持續增長、經濟總量已經超過美國的63%,且並沒有因為美國的「接觸」而如其所預期的那樣發生根本性體制變化。
所以,美國對華採取「遏制」戰略方針不是短期行為,即便特朗普無法連任,也許美國在具體如何「遏制」中國的方式上會有變化,但整個態勢不會因為誰主政白宮、哪個黨成為國會多數黨而發生改變。
與此同時,貿易戰也會服務於美國的「小政治氣候」,畢竟貿易戰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而特朗普最大關注點是美國股市表現和民意支持率等,且旨在謀求連任。雖然特朗普反覆宣傳「增加的關税都是中國人承擔了」,但從長遠看美國的消費者還是會承擔(至少)一部分,這是客觀事實。所以在貿易談判中間,美國會不斷「變臉」。
所以,貿易戰同時服務於美國大戰略與美國國內小政治氣候,這會是一種常態。
其實貿易戰並不少見,只是中國人不習慣。美歐之間、美日之間,長期以來有各種形式的貿易戰。中國也需要慢慢適應,因為「全球化」已經不是過去20多年來那樣正面的詞彙,西方大國民間「反全球化」的情緒,隨之上升為美國等政策層面的「去全球化」。中國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之一、主張「優化全球化」,未來中國會經常成為貿易戰的攻擊對象。
在這個意義上,我認為中美貿易戰對中國來說也有積極方面,能讓中國熟悉如何應對不同形式的貿易戰,同時也讓中國人能夠更全面客觀地認識世界與了解自己。貿易戰剛開始的時候,不少中國人都有點恐慌,「中國崩潰論」、「中國投降論」一度很有市場。經過這一兩年的測試,很多中國人發現「好像也還行」,當然中國會有很大的壓力,會碰到很多困難,但不至於翻盤或完全墜入經濟崩潰。所以這也是「不打不相識」,(對中國來說)既認識對方也認識自己,也會更好地調整自己。
01:「中美將進行持久的貿易戰」基本上已經成為全球輿論共識。不過在全球化遭遇危機與挑戰,以及中美關係開始轉向競爭為主的背景下,中美貿易戰與此前歐洲、日本等地區或國家與美國的貿易戰,性質一樣嗎?
魏南枝:第一,這涉及如何看全球化的問題。全球化的聲譽有一些受損,但是它的趨勢並沒有得到根本性扭轉,最大的幾家全球性大公司2019年的市值超過了絕大部分的主權國家的GDP,不少跨國資本的利潤還在膨脹,這是從數據上可以看到的事實。
第二,如果說中美貿易戰和美日、美歐貿易戰有什麼區別,歐洲、日本與美國打貿易戰的時間(歷史)更長,中國才剛開始。歐洲、日本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它們的經濟結構與美國呈現出很高的同質化趨勢,也即它們互相之間貿易戰可打的東西相對較少;而中國與美國之間經濟結構的互補性特別強,所以有很多領域都是潛在的貿易戰領域,「可供打貿易戰」的領域很多,但同時對彼此乃至世界市場造成傷害的程度會更大,這一點勿須懷疑。
第三,美歐、美日之間的貿易戰就是單純的貿易戰,但是美國與中國的貿易戰背後,如美國一些官員表態所彰顯的,存在着兩種制度之爭甚至不同文明之爭,博弈的層面要更豐富。
比如中美貿易戰還沒有正式打起來,技術戰先開始了,從中興事件到後來的華為;金融戰目前其實已經開始了;包括最近香港的亂局,美國暗中推動「顏色革命」與其貿易戰的步驟以及金融戰的步伐等,都是相互配合、絲絲入扣的。何況特朗普政府發佈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和《2018年美國國防戰略報告》等已經明確將中國定位為「戰略競爭對手」或「戰略競爭者」,另外還有美國國務院原政策規劃主任斯金納(Kiron Skinner)的「文明衝突論」等。
所以中美貿易戰的殘酷性、全面性、體系性、持續性乃至於美國試圖將對手打翻的這種決心、力度、強度、速度,確實與它同日本、歐洲的較量不一樣。
01:你提到了貿易戰與香港亂局之間的聯繫,最典型的表現是,特朗普此前還在Twitter上說「很多人都因為香港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指責我,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但沒過兩天又在公開講話中明確將香港問題與中美貿易談判掛鈎。
魏南枝:以我對特朗普個人特點和做事方式的解讀,相較於傳統美國政客操弄意識形態,他這個人對實現交易(deal)的興趣更大,香港議題會是他用於中美貿易談判的籌碼。
中美貿易戰也罷,香港最近發生的一系列抗議行為也罷,其實是對中國人的一次「重新教育」,更加了解美國的雙重標準邏輯,也更加了解美國政治體制。不少中國人以前覺得美國總統很厲害,權力很大,其實並非如此:美國聯邦和州之間,聯邦政府的各個部門之間,國會與總統之間,甚至包括總統團隊內部一些不同成員之間,他們之間的利益博弈是非常明顯的。不過有一個基本在於,美國一整套政治制度的各個機構,都是由其戰略目標指揮,「各司其責」地共同服務於國家利益和資本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