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將以「三方式」報復伊朗 沙特究竟要支持哪一邊?

撰文:劉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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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日伊朗導彈夜襲以色列後,以方報復似乎已是山雨欲來。

10月9日,以色列防長加蘭特(Yoav Gallant)視察軍隊並發表講話,稱以色列將以「致命、精準、令人驚訝」的方式對伊朗發動報復打擊,「他們不會明白發生了什麼或是如何發生的,他們會看到結果」。

而在同日,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也與拜登(Joe Biden)進行通話。根據白宮發佈的通話紀要,兩人主要討論以色列在黎巴嫩的軍事行動及加沙地帶的人道主義狀況等。白宮發言人也在記者會上表示,兩人還就以色列報復伊朗計畫進行對話,「交談直接且富有成果」。

2024年9月27日,美國紐約,圖為內塔尼亞胡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表講話。(Reuters)

顯然,以色列對伊朗報復心切,但美國希望控制損害。而在這個緊張時刻,伊朗也有了一系列外交行動。

繼10月2日伊朗總統佩澤希齊揚(Masoud Pezeshkian)訪問卡塔爾後,伊朗外長阿拉格奇(Abbas Araqchi)也從4日起接連出訪黎巴嫩、敘利亞等國,並與埃及外長通電話。9日,阿拉格奇訪問沙特,並在社交媒體上陸續發佈3條貼文,稱自己在當日會見了沙特王儲兼首相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和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Faisal bin Farhan Al Saud),希望「協調地區國家、通過外交努力,阻止以色列的種族屠殺和侵略」。沙特通訊社也對此進行簡要報導,表示王儲會見了到訪的阿拉格奇,雙方「回顧了兩國關係、最新的地區局勢發展以及雙方為此作出的努力」。

如果這場會晤發生在以伊衝突升溫前,外界應會研判這是2023年伊朗與沙特復交後,兩國和解進程的再推進;但在眼下這種緊張時刻,這場會晤或許還兼具特殊功能:伊朗為了應對以色列的後續報復,事先前往沙特進行溝通、甚至尋求支持。

當然,沙特作為美國在中東的重要盟友、甚至「阿克薩洪水行動」前還正與以色列協議建交,又與伊朗恢復了外交關係,或許能成為溝通三方的重要樞紐。但從自身發展戰略來看,沙特作為牽涉各方的中東大國,同樣有自己的國家利益考量,未必能完全如伊朗所願發揮作用。

2022年7月15日,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在沙特吉達市(Jeddah)阿薩拉姆宮(Al Salam Royal Palace)與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碰拳。(Bandar Algaloud/Courtesy of Saudi Royal Court/Handout via REUTERS)

沙特與伊朗以色列的戰略平衡

首先觀察沙特對伊朗與以色列的戰略平衡。

眾所周知,沙特與伊朗的競爭由來已久,兩國各自代表伊斯蘭世界的兩個主要教派:遜尼派與什葉派。不過從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以來,兩國之間的對立其實不僅是宗教分歧,還涉及地區影響力的競爭。沙特作為伊斯蘭世界的遜尼派領袖,長期與伊朗進行地區權力的角逐,雙方在也門、敘利亞、黎巴嫩等國展開了漫長的代理人戰爭。

而在這場戰爭中,伊朗逐漸佔上風,成功統整諸如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以及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等代理勢力。這些勢力在過去幾十年中對沙特安全構成了持續威脅。特別是在也門內戰,沙特支持的政府軍與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交戰多年,這場戰爭不僅成為了沙特國內和外部政策的焦點,也加劇了沙國與伊朗的敵對情緒,並讓沙特因為胡塞的持續偷襲而叫苦連天。

最後因為大勢已去,沙特終於在2023年選擇認賠殺出:在中國斡旋下,沙特與伊朗重新恢復外交關係,成為中東近年重大外交突破的標誌。沙特希望通過這一讓步,緩解來自伊朗的直接威脅,並且集中精力推動國內經濟改革,尤其是沙特王儲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推行的「2030願景」(Saudi Vision 2030)經濟轉型計劃。

穆罕默德介紹「2030願景」計劃。(Getty Images)

至於沙特與以色列,雙方雖沒有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但近年來兩國之間的非正式合作逐漸增加,特別是在對抗伊朗影響力和應對共同的安全威脅方面。以色列和沙特在擔憂伊朗核計劃上立場一致,且雙方都反對伊朗的擴張野心。不過沙以雖在情報共享和防空協作上初具默契,雙方合作卻仍然受限沙特國內外的政治和宗教壓力。

顯然,沙特作為伊斯蘭教發源地,其對以色列的公開態度受到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廣泛關注和監督,尤其以巴問題的反覆爆發,都導致了沙特難以公開同以色列建立正式外交關係。不過面對伊朗問題,因為沙以過去多年都將伊朗視為共同敵人,所以雙方在戰略層面上還是具有一定的默契與合作空間。

或許正因如此,在這波以色列、伊朗衝突中,沙特始終維持中立的外交姿態,設法在保持與以色列的默契合作、推進與伊朗的和解進程、維持自己的地區領導地位間找到平衡。畢竟沙特既不希望以色列暴走破壞區域穩定,也不樂見伊朗在軍事上激烈反應,導致中東的安全形勢惡化。因此,如果伊朗外長此行真是為了尋求沙特支持,沙特或許會傾向採取謹慎的外交姿態,既私下溝通美以,也公開呼籲各方冷靜克制,來避免局勢進一步升級。

伊朗2024年10月1日向以色列發射大量彈道導彈,以軍防空系統攔截導彈(REUTERS)

一旦衝突爆發

不過如果衝突升溫、甚至走向戰爭,沙特的選擇恐怕會讓伊朗失望。

首先是「沙特伊朗和解」的脆弱性。毫無疑問,這是中東近年的外交亮點,卻也充滿挑戰,因為兩國的深層次競爭並未消失,沙特對伊朗的長期懷疑主要來自於伊朗的擴張野心,特別是其支持的代理勢力至今仍對沙特安全構成威脅。從這個角度來看,一旦以色列與伊朗爆發嚴重軍事衝突,沙特不太可能完全站在伊朗這邊。

再來是沙特的經濟考量。以伊之間的嚴重軍事衝突,必然會對全球石油市場產生影響,沙特雖是全球最大石油出口國,伊朗卻擁有霍爾木茲海峽的地緣優勢:該海峽是全球石油運輸的重要咽喉,之前伊朗就曾多次威脅,將封鎖霍爾木茲海峽,攪亂全球石油供應。

而沙特的「2030願景」雖然意在推動經濟多樣化、減少國家對石油的依賴,所以近年大力吸引外國投資甚至開發旅遊業,但不可否認,目前「2030願景」的推動還是嚴重依賴沙特的石油收入。因此一旦伊朗、以色列爆發重大衝突,影響全球石油市場,這必然會干擾沙特的國家轉型進程。從這個脈絡來看,沙特不太可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在以伊衝突爆發後,還支持伊朗封鎖霍爾木茲海峽。

再來是軍事安全考量。如果以色列與伊朗的軍事衝突有機率波及沙特,後者可能就會被迫加強防空體系,以應對來自伊朗或也門的導彈襲擊或無人機攻擊。畢竟沙特過去曾多次遭受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裝襲擊,導致石油設施受到重創,直接影響了國家經濟。當然從目前的沙伊關係來看,伊朗未必會攻擊沙特,只是過去兩國交惡多年、互信本就不高,沙特又有美軍駐紮,在這種關係結構下,利雅德可能會因為擔憂自己成為德黑蘭的報復對象、甚至戰略人質,而更加倒向美以尋求軍事支援。

圖為2023年4月9日,沙特阿拉伯代表團由沙特駐也門大使賈比爾(Mohammed Al Jaber,右)率領,9日抵達胡塞武裝控制下的薩那,會見也門胡塞武裝領導人馬沙特(Mahdi al-Mashat,左),討論續簽2022年10月到期的停火協議等議題。(Reuters)

所以如果以色列與伊朗嚴重爆發軍事衝突,沙特雖不太可能直接進行軍事干預,卻有一定可能會在背後為以色列提供間接支持,包括情報共享、防空協調以及外交上的默許。這種戰略選擇可以避免沙特捲入與伊朗的直接衝突,同時維持自己與以色列和美國之間的戰略合作。當然,沙特也可能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尤其是對於美國,來設法調停以伊衝突。這種外交姿態既有助於維持沙特的區域影響力,也能避免國內民眾對於外部軍事干預的不滿情緒。

整體來說,如果以色列與伊朗爆發嚴重軍事衝突,沙特的反應將受多重因素的牽引調動,包括沙特自己與伊朗的和解進程、與以色列的非正式合作以及國內和國際的政治壓力。種種因素堆疊下,沙特不太可能公開支持以色列的軍事行動,卻也不會全力支持伊朗,而是會有軍事與經濟領域的各自考量:在軍事上,沙特將專注於保護國內安全,防範來自伊朗的報復行動,同時避免直接捲入衝突;經濟上,沙特則會關注石油市場的穩定,並努力維持其「2030願景」計劃的推進。

歸根結柢,沙特不願被捲入一場直接的地區戰爭,特別是在國內經濟改革和地區穩定的背景下,這與沙特的長期利益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