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的阿拉伯之春？

正如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所示，針對專制領導人的大規模起義並不總能取得成功，而失敗的革命可能導致更多的壓迫和政治動盪。

近幾周來，孟加拉政府對那些要求在失業危機中，公平獲取政府優渥工作崗位的學生進行暴力鎮壓。為了遏制抗議活動，當局關閉所有教育機構，實施嚴格宵禁，並切斷網路接入。成千上萬的警察和準軍事人員在街頭巡邏，已有超過170人喪生。

作為亞洲其中一個人口最多，也最有前途的新興經濟體，孟加拉在獲得獨立後的半個多世紀裏，在發展和政治穩定方面取得顯著進步，但它目前這種動盪局面也是有緣由的。帶有阿拉伯之春意味的孟加拉青年起義顯示，腐敗、裙帶關係和不平等往往與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相伴而生，在日益專制的政權管治下，這種現象尤其突出。

自2009年上台以來，孟加拉總理哈西娜（Sheikh Hasina）的人民聯盟（Awami League）基本未能兑現創造就業的承諾。雖然在過去20年間，孟加拉的公共部門隊伍有所擴大，公務員的薪水和福利穩步提升，但獲取這些工作的渠道如今已成為一個政治問題。政府只要提供就業，並維持低廉生活費，就能換取青年人順從的隱含契約已被打破。

孟加拉須要將數百萬失業和就業不足的年輕人吸收到勞動力市場中。目前，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大學畢業生在畢業一兩年後依然失業。更糟糕的是，大約40%的孟加拉青年（此比率是全球平均水平的兩倍）既不在學校，也沒有參加就業或培訓。不幸的是，私人領域的就業持續停滯，整個經濟的工資增速已然減慢，也因此助長了對收入豐厚的公共服務崗位的需求。

真正的問題則在於政府的就業配額制度。該制度於1972年推出，並經歷了多次修訂。1997年，當時在第一個任期的哈西娜政府開始為那些1971年獨立戰爭自由鬥士的子女保留工作崗位；2010年，這一特權延伸到他們的孫輩。到2018年，這些職位中有30%保留給自由鬥士家庭，另有10%留給婦女，10%留給貧困地區，5%保留給少數民族，1%保留給殘障者。但在同年爆發大規模學生抗議後，政府取消了所有配額。

然而，今年6月高等法院恢復了這一飽受爭議的就業配額制度，引發廣泛的抗議。抗議於7月1日在達卡大學爆發後蔓延全國。學生抗議者要求改革針對自由戰士後代的30%就業配額規定，這一做法主要用於回報人民聯盟的忠實追隨者。成千上萬「戰爭英雄」所持的證明文件其實是偽造的，而近幾年有包括市長、議員、高級公務員及其親密同黨在內的約1萬1000人被添加到官方的自由鬥士名單中。

儘管執政黨對抗議做出了暴力回應，但年輕女性卻是抗議活動背後的推動力。這反映了孟加拉各年齡段女性逐漸加劇的經濟挫敗感，儘管她們的受教育程度在近幾十年顯著提升，但在就業機會方面仍然受限。城市地區的女性勞動力參與率，從2010年的34.5%下降到2016年和2017年的31%。世界銀行的最新數據顯示，情況還在惡化：城市女性的失業率（9.6%）要高於男性（3.8%），而15歲至24歲的年輕女性失業率最高，為16.5%，是同齡男性的兩倍。就連成衣出口行業的女性工人比例也有所下降。

7月21日，最高法院匆忙推翻了下級法院的決定，裁定93%的政府職位必須擇優錄取。儘管配額制度的取消，使國家暫時獲得表面上的平靜，但法院的裁決對解決已成為人民聯盟統治特點的根深蒂固裙帶關係問題並無幫助。包括司法部門在內的國家機構被削弱了，政府實施關鍵改革的能力減弱，經濟似乎也越來越脆弱。生活費不斷上漲，以及負責公務員招聘的公共服務委員會官員腐敗猖獗，進一步加劇全社會的不滿情緒。

儘管暫時被鎮壓，但青年抗議活動仍可能擴大為更廣泛的反政府運動。警方在光天化日下殺害一名手無寸鐵學生的視頻，震驚全國並削弱對執法部門的信任。許多人認為，這些部門裏都是些配額制度的受益者。然而，政府卻並未對安全部隊的暴行公開道歉。

此外，由於缺乏真正的民意授權——哈西娜在今年1月那場遭到大多數反對黨抵制的鬧劇式選舉中，連續第四次當選總理——迫使她加強對社會的控制。執政黨內閣中幾乎沒有人能充當誠實的中間人，來重建信任，修復與抗議者的關係。一些人認為，政府訴諸殘酷鎮壓，可能已用盡了繼續執政的選項。

所有這些跡象都顯示，當前的抗議運動可能成為孟加拉的關鍵轉折點，促使其重返選舉民主。這將有助於它在2026年擺脱「最不發達國家」地位。

不過，正如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所示，針對專制領導人的大規模起義並不總能取得成功，而失敗的革命可能導致更多的壓迫和政治動盪。一個動盪的孟加拉可能對地區產生若干重要影響：它可能使解決緬甸羅興亞人道主義危機的努力複雜化，令孟加拉進一步向中國靠攏，並阻礙印度與其東北部幾個內陸邦的貿易。

孟加拉有着豐富的青年抗議歷史，這在為該國1971年的獨立奠定基礎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這一輪的大規模抗議顯示，孟加拉年輕人或許能再次幫助國家走上民主道路，並實現可持續經濟增長。

作者：M. Niaz Asadullah是全球勞工組織東南亞集群負責人，英國雷丁大學經濟學訪問教授，孟加拉國南北大學教授級研究員

英文原題：An Arab Spring for Bangladesh?

版權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