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學通沒有說完的兩個關鍵問題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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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清華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世界和平論壇秘書長閻學通接受《香港01》和其他媒體採訪,其對俄烏戰爭的看法引發輿論關注。

在訪問中,閻學通延續了俄烏戰爭爆發以來的觀點,直言這場戰爭對中國只有壞處而沒有好處,且其負面影響甚至會持續到戰爭結束之後。在閻學通看來,俄烏戰爭短期內結束不了,這場戰爭持續多久,就會對中國產生多大影響,甚至這個影響會超過這場戰爭,換言之,這場戰爭結束了,這場戰爭對中國產生的負面影響結束不了。

因之於俄烏戰爭,中國和歐洲、中國和世界的關係也遭受影響。閻學通說,俄烏戰爭爆發後,北約、歐洲成員國向亞太派來的軍隊是在增加而不是減少,和當初預測的牽制住美國正好相反。此外,這場戰爭發生之後,中國跟歐洲國家的經濟關係明顯是在減弱,不是在增加,而且俄烏戰爭之後,歐洲產生了強烈的「經濟安全」的概念。另外中國雖然採取的是中立態度,不對任何一方採取援助,結果歐盟國家都不滿意,在政治上也與中國拉大距離。

關於「經濟安全」的問題,閻學通還強調,歐洲人現在還沒有意識到,「經濟安全」的政策必然傷害「經濟增長」的嚴重性,「經濟安全」政策不是雙刃,是單刃,就像任何一個企業增加安全成本,利潤必然減少。換言之,「經濟安全」和「經濟增長」之間是零和關係。

在中國官方積極發展與俄羅斯關係的當下,閻學通此言論被認為是講了大實話,但由此也引出還沒有說完的兩個關鍵問題:其一,如果俄烏戰爭對中國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那該如何解釋戰爭爆發至今中國官方的立場與做法?其二,如果「經濟安全」和「經濟增長」是零和關係,那中國該如何做到既要安全又要發展?

先看第一個問題。雖然迄今為止,中國在戰事的不同階段不斷呈明己方的立場與主張,也試圖在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尋求政治平衡,比如既參與對烏克蘭的人道主義救援,又反對俄羅斯主導的吞併烏克蘭的公投,習近平既訪問莫斯科與普京會談,也與澤連斯基通電話並派出歐亞事務特別代表赴烏克蘭等國訪問,但隨着事態的演變,這樣的平衡越來越難以把握,且在戰事之外,中國正在因此付出不可估量的「溢出」代價。俄羅斯總統普京5月中旬結束訪華之際,中俄發布上萬字的聯合聲明,聲明一開始就呈明「當前的中俄關系超越冷戰時期的軍事政治同盟模式,具有不結盟、不對抗、不針對第三方的性質」,該聲明還說,「發展中俄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符合兩國和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並非權宜之計,不受一時一事影響,具有強大的內生動力和獨立價值。」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2024年5月16日在北京出席中俄建交75周年晚宴時握手留影(Reuters)

閻學通在採訪中談到中俄聯合聲明時也說,不管是中俄合作開發黑瞎子島,還是中俄朝可能會就圖們江的出海航行進行對話,對中國經濟發展而言,不具有戰略性作用。「因為東北的南部地區不會通過北邊去出海,大連港非常方便,為什麼要跑北邊去呢?而且從東北的現狀來講,東北地區也是越靠南越發達,越靠北發展得越差。所以即使這兩項合作落實了,所產生的經濟作用,只限於一個不太發達的局部地區,對中國這麼大的國家來講,是非常有限的。」

再看第二個問題。在《國際政治科學》2023年第二期題為《世界已經掉頭》一文中,閻學通也談到了經濟安全和經濟發展的問題。在閻學通看來,民粹主義思潮的興起使得安全概念嚴重泛化和政治化,即把各個領域的事務都說成安全問題,把非政治領域的事務當作政治問題處理。目前,安全概念泛化和政治化的最突出現象是經濟安全極大程度地影響着大國的對外決策,從而影響全球的國際關係。在民粹主義思潮興起的環境裏,「經濟安全」這一概念不僅重新產生國際影響,而且其影響力比冷戰時期還大。大國的決策者們擔心國際合作形成的相互依賴成為對方制約自己的戰略手段,於是採取減少國際經濟合作或縮短國際產業鏈的方法增強經濟安全,即去全球化的政策。當多數大國採取去全球化的政策,就形成了逆全球化的歷史潮流。

4月15日為「全民國家安全教育日」,(政府新聞處圖片)

鑑於「經濟安全」與「經濟增長」的零和關係,所以在閻學通看來,歐洲不會超過三年就不得不承受經濟增長放緩的代價。而具體到中國內部,同樣的問題也不斷被追問,那就是如何才能統籌好發展與安全,真的可以「既要」「又要」嗎?二十大之後,不管是用人還是府院關係的處理,都已經打破了諸多慣例,問題意識和導向明顯,如何更好地統籌發展與安全,掌握髮展與安全的主動權,成為中共高層最大的問題意識,這一點在二十大報告中已經說的很明確。不過,具體到操作層面,卻是一項高難度動作。香港此起彼伏的國安泛化和去國際化的爭論,也是這一零和關係的延伸。

作為中國國際關係學界的「三巨頭」(big three)之一,閻學通的直言無疑為官方和學界提供了一種思考中國外交抉擇的面向,但由此引出的尚待解答的問題,還需更多人接力追問與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