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之話・呂麗瑤︱鎖在手寫字橫豎撇捺的溫度 我們與陌生人的距離

撰文:葉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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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愛看故事,但主角的故事甚或是人生,大概就像瞎子摸象一般,只能仔細地把摸到的部分描繪出來。
來一場「物會」吧。帶來你最重要的物件和回憶,一起聊東西,聊不聊體育的你。
呂麗瑤,這天不談跨欄,談文字。

最有溫度的文字,是感受。

當交談也變得電子化,你是否還會珍惜親手栽種的字花?

「我覺得手寫字很難得,所以都會留低。」外表酷酷的呂麗瑤手中拿着厚厚一疊明信片說。

呂麗瑤/香港田徑跨欄代表/雅加達亞運銅牌得主(葉詩敏攝)

呂麗瑤身上總散發一股懾人的氣場,大概因為每次碰面都是在田徑場,她已進入了「戰鬥模式」,加上颯爽氣質與黝黑的高佻身形,總感覺有點「冷」。說不出為什麼是「總」,因為明明看她哭過兩次,一次是雅加達亞運會奪銅,一次是年初她久未能征戰大賽感觸落淚。這次訪問中,她卸下了盔甲,其實「很有溫度」亦很愛笑。

田徑|欄后呂麗瑤本地賽封后仍落淚 疫情下被困香港的運動員心聲

呂麗瑤喜歡手寫字的溫度,「是那個人獨有,買不到的」。(葉詩敏攝)

「因為我常常清理東西的,會丟掉的即不重要啦,所以我就想想有什麼是不會扔的,信件和明信片我是不會丟掉的。」一張又一張的明信片,是四季分明的,它記載着寄件人在經緯線某一點的掛念;還有那些聖誕卡、字條,是溫暖的,因為字裏行間滲透了情感和故事。

鎖在明信片上的溫度

她把攤放在桌上的其中一封信拿上手,信封面是她的名字:「這是Sarah(李慧詩)的字跡。」呂麗瑤與李慧詩偶爾會寫信,她回想大概是某年親手造了聖誕花圈當禮物,Sarah就回了一張聖誕咭,往後二人就開始「寫下紙仔」。

呂麗瑤笑言不太會寫東西,若要寫日記應寫來寫去都是「今日很開心」、「今日不開心」。(葉詩敏攝)

一來一回的信件,橫豎撇捺的比劃與真摯是代碼取替不到的, 漸漸二人拉近了距離,她笑言二人都是早起的人,「我們會一齊食早餐,她大概7點3食早餐,我就7點半落去,她會帶本簿落去寫日記,她很堅持寫日記,也有鼓勵我寫,但我真的沒有這動力,我不太叻寫東西。」她笑說。

性格爽直的呂麗瑤偶爾會給人難親近的感覺,其實是很親切的人。(葉詩敏攝)

重看信件,亦同時把那個放滿回憶的盒子打開,有男朋友在瑞士寄出的明信片,「他在瑞士轉機要等12個鐘,說大概呢世人都不會再去瑞士,便寫了給我。」也有來自加拿大好友的,「是我的小學兼中學同學,她中四出國讀書,我們經常Skype,這是她一邊Skype一邊寫的,好無聊呀哈哈。」還有跳高女將黎恩熙教練呂子軒在明信片祝福她「Get Well Soon」,「應是我那陣子斷了韌帶」。

「咁你鍾唔鍾意寫嘢?」「我鍾意講嘢。」呂麗瑤說。(葉詩敏攝)

想起來,旅行時寫的Postcard,內容大多是無聊的,有點「為寫而寫」的意味,背後的心思卻是真摯的,「不知寫什麼但我想寫給你」aka 「我想起你」。

她邊翻着信件,邊說有寄明信片給自己的習慣。

把這些不安的感受寫低,然後寄走它。
呂麗瑤

又一張明信片,是2019年多哈亞洲田徑錦標賽,她兩日內兩度刷新PB(個人最佳時間),原來開賽前她會在酒店房中寫明信片——手中的原子筆在紙上來來回回,她以「好得意」來形容賽前這種感受:「好想快點跑但又會驚,死啦最後會點呢?所以把這些感受寫低,然後寄走它。」就像把賽前的恐懼、緊張和不安送走,然後好好享受比賽。

呂麗瑤比賽前會寫明信片給自己,記錄下當時心情,順道送走不安情緒。(葉詩敏攝)

「寫下感受像一場Self Talk」

有血有肉有情緒,把內心的恐懼化成幾行手寫字,就像向誰吐了苦水般紓解壓力,除了送走不安的情緒,密密麻麻的字也是日後的動力。

那場多哈亞錦賽,已是她疫情爆發前的最後一場大賽。「這是賽前寫的,睇返都幾有Motivation(動力),有些東西現在仍未做到。」那細小的長方框內承載了她想完成的事,「想比賽後有更大動力,無論結果如何都要接受,繼續做得更好。」就像她所言,以文字進行一場「Self Talk」,寫出來後便整理好思緒。

以文字進行一場「Self Talk」,有助呂麗瑤整理好思緒。(葉詩敏攝)

「咁你鍾唔鍾意寫嘢?」我問。

「我鍾意講嘢。」她說。

她說自己不太擅長寫作,但喜歡收到別人的手寫字,「好難得這個世代還會有人拎起支筆、搵張紙寫信給你,他們不是隨手用便條、MEMO紙寫,都搵張靚靚哋的紙寫給你、畫下公仔,所以都很珍惜,這是買不到的。」

文字不用生花,真摯就足夠。

憤怒的時候寫字

手寫字總是獨一無二的,那筆觸,那力度,那字跡,是她所指的「溫度」。她說喜歡「講嘢」多於寫,惟她深知自己直腸直肚,常講錯嘢,於是生氣的時候,她會選擇寫。

呂麗瑤深知自己直腸直肚,常講錯嘢,於是生氣的時候,她會選擇寫。(葉詩敏攝)

「通常我寫得的,都是很嬲的事。」有一次,休季後重新訓練時,教練鄧漢昇指着她說:「你睇吓你幾肥?」她笑言聽到後「無名火起」,嬲了一個星期,教練無心之言當然沒為意,她忍着忍着終於忍不住寫了紙仔,訓練後塞到教練手中。紙仔內容是:「其實我已經跟住個Diet跟得好Straight的了,如果你覺得好好笑,我想話你知一啲都唔好笑」。

我們在餐廳內為她「暴走」笑了起來,她解釋其實並不在於介意「肥」這個女生禁忌字:「跟Diet是一件很慘的事,練得那麼辛苦卻不能吃想吃的東西,仲要被人指住話肥。」

她續說:「我好嬲是因為,好似你好辛苦去做一件事,但他看不到你的努力,所以我要令他知道。」

呂麗瑤指很嬲的時候會寫字,起碼寫得傷人可以刪掉。(葉詩敏攝)

她坦言「一嬲就毫無組織能力」、「什麼都講得出」,後來她學會以文字撫平憤怒,「寫可以讓我有時間想清楚,那句話到底需不需要,字可以寫完再刪,話一衝出口就收不回來。」她笑言有時寫完一大篇後,發現其實都沒什麼值得嬲,「咁就嬲完」。

話題回到她與阿昇,我想起呂麗瑤很重視「努力」,田徑賽後她感觸落淚那天,她正是說疫情下「沒有比賽去審視努力是失望的」。在我眼中,她一直是個很努力的人,即使她不常把訓練片段放到社交媒體。

呂麗瑤習慣在國外比賽前寫明信片紓壓。(葉詩敏攝)

這世代我們與陌生人的距離

她近年較少在社交媒體記下感受,多是贊助產品的相片和比賽照片,我們同感嘆世界突然多了許多人,多了許多「認識的陌生人」。她坦言開始對用IG有奇怪的感覺,「你知這個人昨晚吃米線有雞有豆卜,又知他吃米線後去了哪裏,但你其實不認識這個人。」

這就是當下世代的生活,指尖在IG、Facebook滑來滑去,看到一張照片,卻發現相中沒有一個人是認識的。她有感被陌生人看到私生活有點「奇怪」,便漸漸只看別人多於自己發文,再漸漸,她甚至覺得其實不需要知道別人在做什麼。

「日日Loop兩三個鐘都不知做甚麼,好似同身邊、圈子內的人Connect了,但其實又不是真正Connect,社交媒體令你曝光於很多人前,但每個人都是在『枱面』。」

「你知這個人昨晚吃米線有雞有豆卜,又知他吃米線後去了哪裏,但你其實不認識這個人。」(葉詩敏攝)
「你會識得好多人,但你不認識那個人。」
呂麗瑤

她說,很多事情甚至生活瑣事,重視的人知道就夠了,「就像我訓練,教練知就得,不用整個地球都知。」我失笑,也同意。

由手寫字到社交媒體,都在說人與人的距離與關係。這年頭,同在香港的我們可以距離很遠,隔了航程幾千萬里外的人卻能感覺親近。

紙張會變皺,墨水會褪色,彷彿在提醒我們時代的變奏,人來人往,沒有好好保管的關係也只會氧化變黃。厚厚一疊的思念默默提醒善忘的我們,珍惜。

P.S. 也珍惜爽直得容易得罪人的呂麗瑤,希望收到你下次出國參賽的Postcard=)

關於她的真實,重視的人知道就夠,呂麗瑤說。(葉詩敏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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