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之話・李卓耀|一針一世把信念刺進身體裏 做自己有什麼好怕
我們都愛看故事,但主角的故事甚或是人生,大概就像瞎子摸象一般,只能仔細地把摸到的部分描繪出來。
來一場「物會」吧。帶來你最重要的物件和回憶,一起聊東西,聊不聊體育的你。
李卓耀,這天不談羽毛球,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談紋身拼湊而成的故事。
「我要穿什麼(隊服)嗎?」李卓耀在訪問前一天問。
「做自己就好了。」我答,這也是訪問的原意。
紋身隨墨水滲進皮膚之前,僅是一個圖案,卻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是說故事之人賦予獨一無二的意義。
一頭金髮、手臂與頸上黑色的墨線,時至21世紀似乎還是走不出途人的獵奇目光。他是精英運動員中的小眾,無論是在外形抑或是答題上。披上香港隊隊服,彷彿就輕易把運動員的獨特個性抹殺掉。
而他,毫不在乎別人想法。
問李卓耀為什麼會紋身,他一貫隨性說:「其實很即興。『無啦啦』不記得看到些什麼,突然想紋身,隔了一個星期便真的走去紋了。」
紋身是一場經歷, 一個不能回頭的行為,也等同作出一個改變。有人會把紋身理解為離經叛道,但做跟別人不一樣的事又如何?紋身型不型不是給人看,不作繭自縛才是他的信念。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逐個紋身,認識李卓耀吧。
#1 "Have Faith In Yourself"
第一次看到他在左臂上的字環紋身,是在2019年香港公開賽,顯眼在賽場上也不難看到。那年,他在主場擊敗印尼「一哥」真庭封王,獲勝後所做的事比紋身更顯眼,他的名字一夜間傳遍香港。
動作也好、紋身也罷,他說都是很即興,一下子想到便做,也從不後悔。
時間回帶到2018年6月,那時因為打球不順,他時常提醒自己要保持信念,「信自己」、「做返自己就夠」。結果有天他跟朋友說起想去紋身,相隔一星期就付諸行動,將「Have Faith In Yourself」紋在左臂上。
朋友覺得我只是說說而已。好啊!我就紋給你看。
帶着點點反叛意味,他毫不猶豫把信念刺進身體裏。
「紋身不能定義我」
紋身這個行為不能定義他,但背後的經歷可以。因為那是唯一一種自願記載在身體的印記,一段經歷濃縮成為一個圖案,只有身體的主人才深深懂得背後的意義。他認為紋身是抒發自己,與性格無關。「紋身真的不代表什麼,我覺得紋身是藝術,有人覺得『係靚就係靚』。那是一個記憶,一看到就回憶當時的自己。」
#2 "Patience"
後來,他在一戰成名的香港公開賽後漸漸成為港隊的焦點,卻有感太急於爭勝,「覺得自己性格太衝動,不太腳踏實地,更想一步登天,所以紋上Patience(耐性),提醒自己要保持耐性,而Infinity(無限)圖案,則代表無限可能性。」因此他的第二個紋身是始於警惕,把弱點和缺乏的東西紋在身上,「覺得自己近排『唔係好掂』,提醒一下自己。」
紋身若能反映一個人是如何處事,那李卓耀就是將不足之處,一針、一世刺到身上。
#3 怒吼的他 打坐的他
最後兩個紋身,是咆哮的他與平靜的他之間莫大反差,也讓我了解到另一面的他。
「每個階段的自己都不一樣,第一個是比較衝動,第二個是衝動後開始冷靜下來,覺得自己沒有耐性,第三個是覺得自己除了要有耐性,也要保持以前團火,第四個是你做到之前的事後,也不能忘記家人。」
他細數刺在身上痛過的經歷,「好記得當時為什麼要紋,自己的情況、怎樣去度過、捱過,改變自己的思想。」
迷信・打坐・反差的他
第一眼看到那幅怒吼的人像紋身圖時,他想到場上激動咆吼的自己,圖下「抒發情緒」四字亦觸動到他,後來,他讓紋身師加上一個合掌動作和樹林背景。「我想有反差,因為叫喊是發洩、一個不平靜且比較怒放的狀態,但合掌是平靜的,加上我家人都信佛。」
他自言有時會在房中打坐放空,閉目十多分鐘什麼都不想,「然後眼瞓便去瞓覺。」他笑道。這倒讓我感到意外,原來他也有「靜」的一面。
#4 "Family"
刺在頸上的「Family」意義顯而易見,他隨性的說:「還有就是想試試紋頸這個位置。」場外的李卓耀與一貫火爆自我的形象有別,他分享紋身時還說:「以後都不再紋了」,可是有紋過身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會上癮。
「媽咪不想我再紋了,她說太誇張。」我笑說,她事到如今才覺誇張嗎?但他堅持說應該不會再添紋身,這又是一個讓我感意外的他。
他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很重視家人;他在場上發怒時會「扔拍」發洩,卻在訪問中說出「跳掣」一詞時,竟生怕太粗俗而立即補上「對不起」。
當眾多鎂光閃照亮這個少年身影,妄求閃光觸發一刻,能照見他咫尺之遙,但誰又能窺知他藏在紋身的真實?
我一直覺得,我都只是一個平常人。一說到運動員,就被標誌着很健康、正能量的形象。
#0 回到原點 冥頑卻自由地做自己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說完他的紋身,回歸他這個人本身。
堅持自我抑或隨波逐流?毋需做極端選擇吧,他只想做一個「平常人」。
「一般人說起運動員,都有刻板印象:『應該好乖、練習之外就是吃飯、休息,出街都沒時間』……但我呢?我就是一個人而已,有時也會出外與朋友吃飯、做自己的事,也好正常。」
年初,他在泰國賽回港後需在酒店隔離21天,曾在社交媒體「開Live」與朋友和球迷互動,我笑言有收看,還聽到他忍不住講粗口,他率直地說,除非是太敏感或影響到別人的話題,不然都回答得很直接。
(敢言)有什麼好怕,這個就是我。
「有人問運動員是否都很注意飲食,我答,其實我們這個項目什麼都可以吃,只要不犯藥禁就可以,我也會吃麥當勞這些油炸食物。」他續說:「有人說,『你答完唔怕有人話你㗎?』我說,有什麼好怕,這個就是我自己。」聽完都為他抹一把汗,但又覺得很符合他外形與人物性格,大家該已見慣不怪。
「所以有人一係好鍾意你,一係好唔鍾意你,覺得你太麻煩。」他笑道。
作為記者,李卓耀一定是受歡迎的訪問對象,因為他不會強調運動員「應有的正能量」,他是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他會批判世界批判不公,也會坦承覺得悶、覺得攰。
不過,他自言近年已收歛和冷靜了不少。24歲的他有過「年少輕狂」的時期,包括經常口出狂言、想到什麼便講什麼、即使第二朝要訓練都「玩咗先算」,也曾試過被教練罰跑圈卻發脾氣拂袖而去,怎也算不上是個「好球員」。現在人成熟了,第二天要練球,前一晚與朋友聚會也會早點回去休息。
「近一兩年想多了打球的事,覺得自己要轉變,不能像以前般衝啊衝,年輕時衝擊力比其他人強,但現在是被人衝,自己又要追住上面(對手)。」
骨子裏的特立獨行
光陰溜走,成長催促愛玩的他要懂事,惟時間沒有偷走他的自我與衝勁,「只限球場外、只限球場外,場內仍需要有火。」他慶幸自己仍有衝勁,「在泰國也照掟拍,有人留言說這是不對的,我心想,若換轉你是場內的我,你又會怎樣?所以我覺得以前的我仍在,一定要保持住,做自己。」雖說得瀟洒,現在他某程度上會控制情緒,「不會像以前唔識收」。
個人不希望他的剛烈被日月磨蝕,惟他骨子裏的敢言和直率,似乎不用刺進身體也一樣永遠與他同在,「我近來在聽『Clubhouse』,覺得香港接受能力仍是低,朋友叫我說話要謹慎點,你也知道現在的香港。」他再拋下冷冷一句:「那又怎樣?我不可以說真話嗎?我鍾意講嘢我決定的嘛。」
自由做自己 是選擇
對啊。人生不過是選擇。他當然知道「敢言」的後果,但知道答案後腳步仍然向前,大概可解讀為勇敢吧。到頭來,紋身也好、自我也好,是關於他的決定和選擇。
他在訪問後說:「本來要說運動以外的事,但到最後,紋身其實都跟羽毛球有關。」那就是他的一部份吧。無論是困窘的境況、被逼遵守的規條,到克服、翻頁然後成長,人生經歷化成他身體的一記濃墨重彩。
「這個就是我自己」、「我鍾意講嘢我決定的嘛」,因循的我們有幾許能卸下一板一眼的約束,冥頑卻自由地做自己?
【物之話】與香港運動員,不聊體育;聊一件東西,說真實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