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與夜.艾迪比帝|養活家人和希望 獨自慶生寂寞聖誕也是甜
不久之前,我們在《球員權益》專題中提及過,外援球員往往較本地球員更了解、維護自己權益。先不說這是每個「打工仔」本份,而且「外援」身份本就脆弱,球迷對他們無情意結,對球會來說也是名額有限的高薪「工具人」,無表現,就換人。
效力愉園的艾迪比帝(Razaq Adegbite),28歲尼日利亞青年,典型非洲外援,速度、力量、鬥心俱全。穿越11800公里來到地球另一端,疫情之下,獨個面對宿舍冰冷牆壁和每早醒來的狂烈孤獨。他挺住,因為不曾忘記腳下那個皮球,背負的何等沉重。
攝影:歐嘉樂 影片:葉詩敏
2020年10月,尼日利亞拉各斯機場,步入禁區之前,艾迪比帝(Razaq,音近「話沙」)與太太迪迪(Titilayo Mekuleyi)雙雙落淚、擁抱。想不起來是第幾次了,即使迪迪同是職業足球員、更曾是尼日利亞女子國腳,但每次與丈夫分別都難以割捨;Razaq也一樣,心中更記掛家裏4個孩子。先不說今次目的地,是比泰國更遙遠的香港——他曾經在泰國有過不愉快回憶,簽約不久就遭無理解約,對薄公堂後,一分錢都得不到;香港語言不通,疫情之下還要先隔離……會發生什麼事,誰說得凖?
但Razaq還是轉身,昂首向前。去年開始,他以常在社交網絡寫上「Call Me Lion」,以獅子之心強壯心志,面對任何難題,都要凶猛地撲去、將之撕碎,不為什麼,只因他以足球背負着整個家庭,除了足球和家人,他一無所有。
遠離親人 沒有隊友的日子 是難捱的思念
時間快轉到12月21日,Razaq在香港過了他的28歲生日,邀請我們到他家訪問。記者一行登門,攜來黑森林蛋糕,本來有點繃緊的Razaq突然微笑道:「這是我今年第一個生日蛋糕呢。」
Razaq的生日和聖誕如此接近,在家鄉尼日利亞,這兩個大日子,都理應要跟家人一起過:生日是家人共聚、跳舞、愉快聊天的時光,聖誕更是鄰里奔走在街道中,互相到彼此家中慶祝、分享雞肉、飯等美食,甚或參加盛大的嘉年華,普天同慶。
然而在香港,疫情之中,球場關閉、比賽訓練全停,連跟隊友踢波嬉笑的時光都被剝奪。人生路不熟的Razaq無處可去,除了每朝隨隊長盧斯安奴跑步、做體能,回到家又是面對冷冰冰的四面牆,服務式住宅單位空間十足,但除了食水、蛋白粉、食物、電視、他賴以娛樂的iPad、一台Speaker,就再沒什麼,沒有生日會,更沒有嘉年華。
偷媽媽的錢是為了足球 離開媽媽去踢球是為了錢
「上次跟家人過生日已是4年前了……我很想爸爸、很想媽媽、以前的隊友、家人、愛人……」Razaq一邊說,眼神飄向彼方,像是看見家鄉生日派對上,家人的笑臉。他又突然回過神,「但我早已習慣,若我想每日都見到家人,就會留在尼日利亞,我去海外,是為了錢、為家人張羅衣食,自然要犧牲。」從8歲在街頭第一次接觸足球開始,他就深愛這項運動,想要像他最喜歡的尼日利亞球星馬田斯(Obafemi Martins)般,馳騁球場。
但一切都不容易。父親怕他受傷,不贊成他踢波,只有祖母願意開車將他送到球場,讓他逢周日跟朋友踢波,他的哥哥也暗地支持,還將他帶到地區球會,付些許錢給教練,說:「請教這孩子踢球、讓他比賽吧!」踢波始終需要裝備,需要球、球鞋和球衣,父親不願給他錢,媽媽也一樣,「所以我用偷的,偷了媽媽的錢,買了個球放在書包。我的書包裏沒有書,只有球。」為了踢波,他不惜向媽媽謊稱自己去了上學,實際上是跟朋友溜去踢波。
偷媽媽的錢買來的球,卻成了媽媽日後的驕傲。「她從沒有發現,但現在她為我的事業而開心,就夠了。」Razaq尷尬地笑笑。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那個始終不贊成他踢波的爸爸,有一天竟改變想法,「那時我讀中學,一次家長日,湊巧有班際足球賽,我就在學校球場比賽,卻不知道爸爸就在學校裏看着我踢球。」
當晚回到家,父親的眼神改變了,「他對我說,兒子啊,你真的很會踢球,從今以後,我會支持你。」從那次之後,他就不需要再偷媽媽錢,爸爸將血汗錢都交給他買球衣、球鞋。完成中學後,他為了專注足球,沒有如愉園隊友羅拔奧度般升讀大學。
絕對不能碰女人 除了那個她
Razaq很有天份,身體質素也強,16歲開始順利成為職業球員,他將青年軍時教練一句教誨牢記心中:「即使身體開始成熟,也絕不能碰女人,否則,你的生涯就玩完了。」結果他真的做得到,從不去夜店、不喝酒、見到吸引的女人更是躲得遠遠,不看不問,他的決心強得,連所有想說服他一起去夜店玩、不尊重他職業的朋友,他都斷了關係。
倒是有一個女人很自然地走進了Razaq的生命—他的太太迪迪,前尼日利亞國腳,身影遍及世青盃、非洲國家盃。
艾迪比帝不時展示與太太和子女的溫馨照片,他們是他在外拼搏的理由:
「小時候我每逢周末都跟朋友一起踢波,有一次,有朋友帶了兩個女孩子來,說她們是職業球員。迪迪被分到對手的一隊,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是敵對的身份呢。」Razaq說起太太,笑得甜蜜,「比賽之後,我們就聊了起來,互相稱讚對方踢得很好,交換了電話,之後還成了會去她家拜訪的好朋友,再互有好感……」兩人在2009年9月相識,至今結婚已8年,育有4個孩子。
「總有些朋友聽說我要去外國發展後,就一直說那地方不好呀,但我太太不一樣,我說要去香港踢波,她只說一句OK!就陪我一起上網找資料,看看這是什麼地方、球會安排的住宿又是什麼樣子,她總是陪我面對一切。」即使身在香港,每日每夜,Razaq都跟太太和子女以視像通話聯絡,哪怕尼日利亞那邊的上網費高達每周500港元,為了保持這份愛,他們都豁出去,「全靠科技,我才能看到女兒為我跳舞呢。」
與太太成婚之後,Razaq的事業起步順利,一步一步踢遍尼日利亞超級聯賽的四大球會,國家隊青年軍教練來點將,他在U17、U20和U23年齡層都先後入選、貢獻入球,還入選過尼日利亞成年國家隊,可惜從未上陣。
亞洲的不快經歷 為家人都捱過去
2017年開始,Razaq獲得出國的機會,也是由此時開始,他了解到足球世界極度殘酷。除了歐洲的北塞浦路斯和非洲的安哥拉,他去過非洲最富裕、足球水平也相當高的南非,但半年合約期間,他從未上陣、顆粒無收,失落地回到尼日利亞,他只能哭,「之後在泰國發生的事,牽涉很多政治、利益、經理人手腕」。另一次亞洲體驗也一樣差,去到杜拜,簽約兩三個月後,原本的教練被炒,新教練帶來新球員,他又失去合約。Razaq不死心,再次出國,輾轉之間來到亞洲一隅的香港,眼界大開。
「香港是我去過中最好的地方,若不是足球,我根本無法來到這個世界上其中一個最漂亮、生活也最昂貴的地方。」他細數短短時間內在香港見過的一切,「到處都很乾淨、方便,尤其是訓練場和球場,水準很高;巴士四通八達,我住的房子也很好呢!」
最難熬的,還是長久與家人分離的寂寞。但他早已看破、也欣然擁抱作為足球員的命運,「憑着足球,我養活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若我不踢球,又如何為他們張羅衣食?因為這個球,我買得起自己的房子、車子,我的生命就在這個球裏,這個球對我而言,已然入血。」
香港足球不是遊樂場 是外援求生的鬥獸場
今季比賽暫停前,愉園戰績相當優秀,從季初的菁英盃到踢了兩輪的聯賽,只曾輸過給東方龍獅,聯賽戰平傑志更是可人。那一場,教Razaq確信愉園今季能獲得錦標,「那就是我說的要像獅子般戰鬥,無論對手多強,都要去摧毀他們,那一場若不是球證給他們得益,我們已贏了!」他明言,下次再對傑志,「我們贏定。」
香港足球對於許多本地球迷而言,常出現「不專業的情況」——足總時不時的管治風波、每隔兩年總有球隊退出、比賽制度輕易更改、董事局決策的高度不透明、小圈子的投票制度……但對Razaq來說,香港超級聯賽跟他打滾過的許多聯賽無異,就是讓一眾職業球員較技、同時維生的舞台。
「批評香港足球的人,難道看不見傑志的球員嗎?還有東方、流浪、愉園,都是很專業的,教練教的是專業知識,聯賽也是由FIFA管理的。香港也有很多外援,西班牙的、巴西的、尼日利亞的……大家都在這裏踢球,有何不專業之處?」
當然,他對香港足球也不是沒有任何意見,「但若果可以有16或20支球隊,那競爭性就會高很多、會進步得很快呢。」記者看他說得積極,心裏卻只能苦笑。
對於一個橫越大陸、為養家活兒、為生存的鬥士而言,Razaq所求不多,他只想好好踢球,他沒有其他選擇。這也許就是所謂「外援」與「本地」的分別——縱使大家都是以足球為先的職業足球員,作為不是球星級的外援,他沒有任何退路、沒有其他選擇,無論經歷過什麼,只要機會來臨,必定放手一搏,哪怕最終成功或失敗,他也會如獅子般,主動迎向挑戰。
疫情、停賽、對家人的思念、消費高昂的城市、過去在亞洲的壞經歷……他沒有選擇怨天怨地、大吐苦水,想起親人在家鄉的溫飽,還有,想起8歲時第一次追逐着足球的快樂。他淡然一笑,「由始至終,我覺得一切都好值得。我只想跟年輕球員說,無論你遇上任何挑戰,都不要放棄,也許只是神想測試你,究竟你有多想踢球?」
百獸之王不一定百戰百勝,更最重要的是那顆無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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