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瞭望台】印度:尚待開屏的孔雀

撰文:陳冠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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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1月23日在瑞士滑雪勝地達沃斯(Davos),以主賓身份出席世界經濟論壇並發表開幕演講,並化身成為自由貿易捍衛者。莫迪正努力讓印度經濟自由化,他在國內所做的改革備受全球關注,期望他能為正在尋覓前進新方向的國際社會,提供經驗及展望。

今屆論壇主題是「在崩裂的世界創造共享的未來」(Creating a Shared Future in a Fractured World)。莫迪是20多年來,首位出席世界經濟論壇的印度總理,他在講話中,呼籲改革國際組織,將環球經濟重點放在包容性上,又指世界應繼續支持一個「以規則為基礎」的世界秩序。

也許演講台背景上的藍色,對來自印度的莫迪來說太單調,但就改善「崩裂的世界」的主題而言,莫迪感同身受。他在開幕演講中特別推銷印度經驗,指印度相信「連結人民」,而非「分散他們」,並把民眾當作家人般看待。這名印度總理又點出印度社會有着「各式各樣的宗教、語言、服裝及食物」,包容正是現屆政府的「主要原則」。為了讓印度成為他口中那隻色彩斑斕的孔雀,莫迪正花費大量精力推動新政。

莫迪希望各國可以踴躍到當地投資。(路透社)

  新政效果勢頭良好

莫迪治理下的印度正努力「連結人民」,這是不爭的事實。自2014年上任後,莫迪延續了他在古吉拉特邦的經濟政策,矢志開放印度市場,着力吸引外國投資,振興經濟。其中一項政策,就是於2017年中統一全國的商品及服務稅。以往貨車司機在主要公路走到各邦邊境,就要停下來到稅站為車內貨物繳稅,但新政頒布後,就省卻此煩惱。

世界銀行指,印度貨車司機在工時內,只有40%時間用在駕駛上,有近四分之一都浪費在公路的收費站及政府官僚造成的延誤,大大增加物流成本。新商品及服務稅實行後,各邦都不能再私自收費,交通時間大減之餘,亦大大降低成本,改善了印度各大都市的交通狀況,亦讓印度像統一市場。原先估計新稅務安排能刺激出口,可惜因為政府的低效率,至今仍未兌現,但亦這正是印度需要克服的另一個問題。

其中一項讓外界看到莫迪改革的決心,必定是於2016年底發布的「廢鈔令」。為了打擊貪污、洗黑錢和逃稅問題,莫迪當時發行新鈔取代原有的500及1,000盧比。然而,「廢鈔令」帶來諸多爭議,印度央行前行長拉詹(Raghuram Rajan)上周在達沃斯論壇接受訪問時就指:「我懷疑經濟增長減慢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廢鈔令』。」拉詹解釋,「廢鈔令」帶來的影響,更反映在非正規經濟上,部分小型企業因「廢鈔令」而倒閉。換言之,官方數據仍未能夠完全掌握「廢鈔令」的影響。不過長遠來說,「廢鈔令」令大量地下經濟浮上水面,擴闊稅基,亦讓政府有機會重新評估印度的經濟規模,更有效規劃未來。

廢鈔改革一下子讓依賴現金交易的基層製造業首當其衝,不少工廠因缺乏資金停運或倒閉,逾150萬人失業。(視覺中國)

「廢鈔令」也意外地推動了印度金融系統電子化的進度,為印度未來發展奠下基礎。印度最大電子錢包系統Paytm在「廢鈔令」頒行後,業務大幅擴張,用戶數目已達三億人,Paytm更表示上升趨勢至今仍然強勁。Paytm還推出商用版本的應用程式,將類似支付寶系統的運作模式,進一步推向市場,促進印度在金融科技上的應用,趕上世界各地人民使用金融科技的潮流。

兩項莫迪政府的標誌性經濟改革,突顯印度政府在混亂的政治經濟現況中,推行改革的困難。雖然其真正效果仍需時間驗證,但至少這兩項政策,已為印度奠下未來繼續高速發展的基礎。

  工業化滯後不利「連結人民」

印度在經濟發展的路途上,並沒有走當初「亞洲四小龍」及中國都走過的工業發展,加上外國投資推動發展的道路。印度當時作為一個綜合國力較弱的國家,目標也是先發展數個行業,以帶起國家經濟,在印度被選中的行業,則是資訊科技業。

前總理拉吉夫甘地(Rajiv Gandhi)在任時就表明,要「讓印度進入21世紀的電子革命」;而在2000年前後擔任總理的瓦杰帕伊(Atal Bihari Vajpayee),就曾定下讓印度成為「資訊科技超級大國」,及「資訊科技革命時代的先驅」的目標。在這些國策支持下,班加羅爾、浦那等城市成為印度的科技重鎮,吸引全球不少科技巨擘到當地投資,迅速發展成為「世界辦公室」。

Paytm得益於莫迪的廢鈔令,業務發展迅速。圖為創辦人Vijay Sharma。(視覺中國)

與現今越南、泰國、印尼等國走的工業化路線相比,印度大量貧民在教育系統不濟的情況下,根本無法跨過知識門檻。由於欠缺工業發展,平民不能走到工廠賺取更高工資,鄉郊民眾最終只能繼續務農。雖然,印度在上世紀1980年代確立知識型經濟的發展模式,但過程中錯失了過往數次全球化的契機,增加推動工業化的難度。

相反,以工業帶動經濟增長就能讓發展成果,以相對更平均的方式流到較貧窮的民眾手中。印度目前正缺乏這種渠道,令財富無法流進近八成居於鄉郊的人手中,使印度缺乏大量穩定及「優質」工作,窒礙建立內需過程。結果,令印度經濟變成一種類近「精英制」的狀況,肥上瘦下,不利莫迪口中的「連結人民」。

在莫迪上任前,印度的發展路線已帶來驚人的貧富懸殊,情況至今未有改善。按瑞信(Credit Suisse)於2016年的報告指,印度最富有的1%人口坐擁全國58.4%的財富。而同年其他發展中國家,如中國、巴西及南非,最富有的1%人口,分別只佔全國財富的43.8%、47.9%及41.9%。《經濟學人》亦指,在1980至2014年間,印度最富有的1%人口,掙得了近三分之一的經濟增長成果。現時這批人已比1980年時富有十倍,然而,中產階層的財富增長,卻不足一倍。《經濟學人》直指,印度目前因缺乏中產階層,導致整體消費能力不足,海外企業無法在印度得到預期的回報,讓印度不能吸引更多海外資金投資。

莫迪希望將「印度製造」這品牌推廣至世界,但忽略了友善的對內政策和硬件配套,製造業不升反跌。(視覺中國)

  關乎國運的「印度製造」

印度作為人口大國,每年有約1,200萬人投身勞動市場,而35歲以下人口更超過六成,實在有條件成為一個擁有發達製造業的國家。可是,過往政府宏觀經濟政策的失誤,讓印度即使多年來坐擁龐大人口紅利,仍未能善用人力資源。歸根究柢,印度經濟在進入現代化所衍生的問題,最終還需藉着打造實體經濟來解決。而莫迪提倡的「印度製造」(Made in India),也成為本屆政府,甚至印度未來成敗的關鍵。

「印度製造」可謂莫迪政府的旗艦政策,希望透過減少對營商不利的規條,促進製造業的發展,創造更多職位,將印度全面帶進工業化時代。在「印度製造」戰略中,包括鐵路、軍工、航太科技等戰略性工業等25個範疇獲優先看待,而整個項目的目標,則是在2020年將印度製造業對印度經濟的佔比,由2014年的17%,提升至25%。

25%看起來的確不錯,但同樣是人口大國的中國,其製造業佔GDP比例,就超過40%;而中型國家如韓國及泰國,也分別達到29%及27%的水平,印度在這方面確實需要急起直追。製造業發達既能提供大量職位,又能為科研發展創造一個實踐的平台,更是任何成功國家必不可少的發展條件。

古吉拉特邦在莫迪治下,成為印度經濟發展最快的邦之一。(Getty Images)

另一方面,莫迪早就意識到印度工業力量不足,導致發展成果未能惠及平民的癥結。為解決印度製造業的疲弱的問題,他在擔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期間,就大力推動經濟自由化政策,吸引海外投資到邦內建工廠,當中不乏汽車名廠福特、通用汽車、塔塔集團等。在莫迪治理下的13年間,當地除了成為全印增長率最高的地區外,製造業增長率更高達50%,而GDP佔比亦超過25%。由此可見,「印度製造」除了是莫迪為印度開出的藥方外,亦是希望將自己在古吉拉特邦成功的經驗,複製到全國,作為回應國民對工作及提高生活水平的期望的方法。

近年印度失業率雖然停留在約3.5%的低水平上,但由於按當地政府的標準,勞工只要在一年內工作30天或以上,就會被當作受僱,因此數字並不能反映印度勞動市場的真實狀況。「印度製造」的其中一個目標,就是要在十年內,創造一億個職位,讓大量開工不足的人口,長期貢獻國家經濟。政策亦能在未來創造大量職位,消化印度現有龐大的人力資源,向國際社會展現印度的潛力。

印度總理莫迪出席2018年度世界經濟論壇開幕會議,強調開放貿易,不要保護主義。(路透社)

  莫迪手握改革鑰匙

莫迪其實亦非第一個推行經濟改革及推進印度工業化政策的人。歷屆政府並非不知道問題的癥結,幾乎每任總理都曾推出過經濟改革,希望讓印度在世界舞台上綻放。

例如在莫迪的改革前,前總理拉奧(Narasimha Rao)於1991年展開市場主導的經濟改革,可算是最成功的。當時的改革主要集中在三方面:放寬對發展工業的限制、鼓勵入口外國商品及工業資本貨物,及稅制改革。至今不少經濟學家,更會將印度近20多年的經濟增長歸功於他。今天莫迪所做的經濟改革,其實與拉奧的方向大致相同,但莫迪從選舉得到的政治能量遠比拉奧大,讓他可下定決心推行如「廢鈔令」及統一全國商品及銷售稅般的徹底改革。

莫迪可能是30多年來,最能凝聚社會共識的總理。據雜誌《今日印度》去年7月所做的民意調查顯示,莫迪領導的人民黨(BJP)的支持率達42%,遠超主要對手國家大會黨(Indian National Congress)14個百分點,而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於約一年前的民意調查顯示,有近九成民眾都對莫迪持正面意見。他領導的人民黨在去年年底的古吉拉特邦選舉中,得票率仍上升1%,達49%;相較於另一主要黨派國民大會黨,人民黨近年來做了更多正確的選擇。

印度各主要地方政黨的分佈(香港01)

  地方政黨崛起左右改革速度

除了在民望方面比國大黨優勝外,人民黨與地方政黨的聯繫亦遠比國大黨出色。地方政黨崛起是近年印度政治的趨勢,而人民黨及國大黨其實在國會及地方層面往往都要與各邦政黨結盟,才能在全國政治佔得優勢。例如在經濟相當發達的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人民黨就與極右濕婆神軍黨(Shiv Sena)共同執政,令人民黨能在全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推動經濟改革。

目前人民黨在多個邦都正與地方政黨聯合執政,除馬哈拉施特拉邦外,還有超過一億人口的比哈爾邦(Bihar),及查謨喀什米爾邦(Jammu-Kashmir)等。至於國大黨處理這些關係就差得多,目前雄霸西孟加拉邦(West Bengal)的全印草根國大黨(All India Trinamool Congress)就是由國大黨分裂出來。

但地方政黨也可對改革起阻撓作用,因為部分政黨不需與兩大全國性政黨結盟,獨霸該邦的政治。除全印草根國大黨外,奧里薩邦(Odisha)的比朱人民黨(Biju Janata Dal)就佔有該邦下議院近八成議席,而特倫金納(Telangana)及泰米爾納德邦(Tamil Nadu)都有類似情況。人民黨及莫迪在推動改革時,無可避免要與這些地方勢力打交道,這亦是印度政制對中央政府的掣肘。

  政治能量是改革成敗關鍵

莫迪為延續他的改革勢頭,最近更動了提早於今年10月至11月舉行大選的想法。《日本經濟新聞》於本月中就引述人民黨內部消息報道,印度原定於2019年4月或5月舉行國會大選,決定下任總理誰屬,但由於主要對手國大黨在選出新黨魁拉胡爾甘地(Rahul Gandhi)後明顯重拾活力,人民黨或許會以提早大選,壓下對手捲土重來的苗頭之餘,又能承着莫迪的民望爭取更多議席,重新獲得民意授權推行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改革。

莫迪要讓印度成為下一個世界強國,上任以來就以「印度製造」等計劃推動國家工業化,企圖讓這孔雀開屏。可是,他為打破各邦之間的經濟藩籬,推動目光長遠的改革,就為中下階層的生活帶來眼下近乎難以忍受的陣痛,其改革至今也仍未在經濟增長層面體現。

莫迪今次在達沃斯出場,未能搶盡風頭,比馬克龍甚至特朗普等人都稍遜風騷,但他真正的戰場還是在印度國內。如果他能領導人民黨繼續與地方政黨通力合作,國鳥為孔雀的印度經歷漫長開放及融合路後,或許終會在莫迪手中打開最燦爛的一面,終有一天會讓外國人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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