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戰火中的世界盃夢　足球場上歡呼聲掩蓋着人民的忐忑

一支從來未曾打進世界盃決賽周的隊伍，在國家遭內戰砲火蹂躪之時竟然踢出奇蹟，距離圓夢一步之遙。它是敘利亞國家足球隊。

2017年9月5日，一個熾熱的晚上，在伊朗德黑蘭阿薩迪球場內氣氛高漲，第四球證舉起顯示牌，賽事進入補時階段。

敘利亞仍然落後「亞洲一哥」伊朗一球，世界盃之旅或許這天要走到盡頭。但奇蹟的一幕在補時第三分鐘發生。後備上陣的馬爾迪基安（Mardik Mardikian）在娥眉月向右頂橫，隊友奧馬爾索馬（Omar Al Somah）跑進禁區內接應一射，伊朗守門員反應不及，竟然扳平成2：2。

敘利亞的足球奇蹟

哨子響起，球賽結束，但忐忑心情未完，同組的對手比賽仍在上演。結果，烏茲別克在半小時後僅能賽和韓國，令敘利亞剛好在小組中排名第三，晉級亞洲區外圍賽附加賽，要歷史性打入世界盃決賽周，尚餘4場比賽之距。

敘利亞國家隊不只受到敘利亞球迷擁戴，更加贏得國際社會的掌聲。沒有人忘記這個中東國家已經陷入內戰6年，還有極端組織ISIS一度肆虐半片領土。在這段艱難的日子仍然能夠在足球場上大放異彩，難怪會令人對敘利亞刮目相看。

敘利亞足球隊在困境中給國家帶來盼望

敘利亞人因戰爭而撕裂，因俄羅斯世界盃之旅而團結

在本月進行的附加賽，敘利亞先迎戰澳洲，世界排名落後對方一大截。不過教練哈基姆（Ayman Hakeem）向法新社說：「雖然澳洲隊厲害，但我們也遇過勁旅，亦不再怕作客比賽。」

我們已經證明足球場上沒有事是不可能......我們有可能打敗澳洲。

從未打進決賽周　距離圓夢僅四場

敘利亞國家隊的主場館原本在大馬士革和阿勒頗，安全問題而在外圍賽中不獲使用，但奇蹟之旅在去年11月卻開始萌芽。他們首先在馬來亞西借來的主場上賽和伊朗，到了今年3月又擊敗烏茲別克，燃起擠身決賽周的希望。那時BBC亦訪問了教練和不少球員，專題報道敘利亞的希望足球。

敘利亞球隊贏波的獎金只得1萬美元，助理教練的月薪是100美元，所以教練哈基姆向BBC說：「我們迄今的成績是奇蹟，因為我們生活困窘，其他球隊都有主場而我們沒有，全部比賽都在外地踢。我們的表現證明了球員士氣高漲。」

不但球員振奮，敘利亞人亦為此自豪。以前在大馬士革踢足球的穆罕默德哈拉夫（Mohammad Al Khalaf）雖然因為逃避戰火，現時在約旦難民營生活，但他看到國家隊的表現出色之後亦都說：「敘利亞隊不論與任何國家作賽，我一定由衷支持他們。」

或許這就是足球的力量。所以BBC評論道：「連繫敘利亞人的一點是，不論他們支持政府或反對派，都熱愛這個國家。」它亦提到出色的前鋒菲拉斯哈提卜（Firas al-Khatib）雖然支持反對派，卻獲得教練邀請重返國家隊，可謂如虎添翼。

在球場上，我們看到是一幅眾志成城的圖畫，足球超越政治甚至勝過戰火；但在球場外，哈提卜的心聲卻是：「每晚睡覺前也為此決定躊躇一、兩小時。」

反政府前鋒回巢　掙扎晚晚失眠

他坐在一個商場門外，吞吞吐吐地ESPN的記者說：「不論怎樣，都有1200萬敘利亞人愛戴我，另外1200萬敘利亞人想殺我。」那時是今年2月，奇蹟之旅已經展開。但哈提卜拿出電話給記者看，facebook每天收到大量訊息罵他重返國家隊的決定，連自小一起踢足球的老朋友亦矢言絕交。

哈提卜是敘利亞霍姆斯人，2000年起成為職業球員。他在球會卡拉馬嶄露頭角之後，很快已經轉戰科威特，時有入球。他在外地賺到的錢部份亦會貢獻回霍姆斯，在當地更有村子以他為名。數年過去，哈提卜不出所料地成為了眾人口中的敘利亞最厲害前鋒。

2011年受阿拉伯之春影響，敘利亞反對派起來革命，與巴沙爾政權陷入內戰。霍姆斯不少人都起來反政府，成為了反對派一個重要陣地。翌年，哈提卜公開批評政府軍轟炸平民，因此不會再代表國家作賽。

4年過去，政府軍仍然在砲轟反對派，但哈提卜卻已經重返敘利亞國家隊。他說：「這是我人生中最困難的時刻。我回來，不想是為了國家隊、支持或反對政府，我只想以一名敘利亞人的身份回來。我想見家人和兄弟。」

哈提卜解釋說，重新歸隊不是一個政治決定，亦不代表他支持或反對政府，他只是想令敘利亞人開心。但ESPN的記者卻形容這是一個「關乎生死」的決定。

教練高層明言：為總統而戰

在敘利亞，時有反政府球員被捕，例如後衛卡薩卜（Jihad Qassab）在2014年被捕，去年死亡。當地的體育評論人阿穆（Anas Ammo）曾經統計，敘利亞足壇的甲、乙組之中有13名球員失蹤，38人遇害。他甚至向ESPN透露，知道最少兩名球員如果不為國家效力，會有殺身之禍。

球員和藝人都在社會大有影響力，巴沙爾想顯示出這些人都非常支持他......上陣作賽是被逼的。

參照敘利亞官方的論述，阿穆的指控其實不無道理。敘利亞足協副主席達巴斯（Fadi Dabbas）明言，國腳都是為總統而作賽。「我們為總統感到自豪，為他的成就自豪。」他說。

內心分裂　球員寧願出走

相比達巴斯，前國家隊教練易卜拉欣（Fajr Ebrahim）說得更赤裸，曾經向球員明言贏波可證明給外界看，敘利亞其實一切正常。對於反政府的球員來說，這肯定會令人心情矛盾。後衛菲拉斯阿里（Firas al-Ali）甚至坦言自覺像雙面人，一方面作賽有如代表巴沙爾政府，另一方面卻反對這個政權。

我覺得好像背叛了敘利亞人，他們給獨裁者殺害和逼迫。

親朋戚友一個個在砲火中送命，阿里仍然堅持他的足球夢。直到有一天，操練期間傳來有侄兒遇害的消息，但另一邊廂，那些支持政府的隊友卻在嘲笑反對派，落井下石。阿里再也受不了，馬上返回房間致電家人說：「我不會再為國家隊效力，永遠不會。」

翌日清早他悄然離隊，離開了國家隊，亦都離開了這個國家，過境土耳其走進難民營。在那裏，他向ESPN的記者娓娓道來自己「叛變」的故事，坦言即使失去在敘利亞的所有，仍然不會後悔。

決定艱難，但我毫不後悔。試問一個人在敘利亞旗幟下作賽，手上相中人正正令到敘利亞逾700萬人痛失家園和遇害，會有何感受？

巴沙爾地位穩固　內戰佔上風

6年過去，戰火中死亡人數最少47萬，人均壽命由70歲跌至55，一半人口流離失所和成為難民。內戰未見結束的曙光，但隨著抗擊ISIS的戰爭將近尾聲，敘利亞政府已經收復了多個重要城市，加上俄羅斯默默支持，實力肯定地壓過反對派，巴沙爾的總統之位已經穩定過來。甚至連國內的反對聲音亦相信，已經無望趕走總統下台。

10月上旬，敘利亞先後在馬六甲和悉尼與澳洲對賽。即使能夠再創奇蹟，向決賽周再走近一步，仍然很難說得清楚的一點是：「是否真的值得為此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