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坎直擊】三千老中青烈日遊行 不怕特警 「要守護村裏的地」
6月19日（星期天）烏坎頭上的烈日能將人曬脫一層皮，空氣中像冒着火，烏坎人頭戴紅帽，手持國旗，嘴裏是「共產黨萬歲」的紅口號。除了手持盾牌的特警在村口和中心位置營造出一抹藍，整個烏坎，今天大概都是紅色的。
5年沒能舉行的烏坎村民大會，今天終於開成，可惜村領袖林祖戀並不在場。林祖戀太太楊珍在台上宣布，21日（兩日後）的上訪將如期舉行，台下一陣歡呼。這個被傳媒和村民認為只在幕後的賢妻，不僅在林祖戀被捕後站上了台，還將親自帶領村民上訪。
2011年，5000烏坎人為了土地集體走到政府門口呼喊，歷經千辛萬苦獲得了談判的機會和民選村委會的權力，烏坎村被中外媒體看作中國爭取基層民主的範本；5年後的當下，失地仍未被歸還，欲帶領大家再次上訪的民選領袖林祖戀被帶走，罪名是收受賄賂，一如4年前不顧威脅參選村委會的楊色茂和洪銳潮，對連工資都不取一毫的林祖戀，這不免顯得荒唐。
5年時間，村委會多次申請召開村民會議，商議土地問題，無一次獲批。今天，在村委會主任被捕、兩名副主任遭警方叩門不敢露面、其他與「上面」有關係的村委委員不知去向的情況下，大會沒有夭折，集會和其後的遊行，大約有3000村民自發參與。
「還我土地！還我書記！」「共產黨萬歲！」有年長村民帶領大家搖旗呼喊，慢慢的，帶頭人變成了壯年男子、中年婦女，後來又出現了少女的聲音。沒有組織者，一切卻也自然地、井然有序進行着，民主的基因，似乎已經深植烏坎人的血液。
見過世面的少年
台上，十幾個少年揮着旗，有人輪流拉住寫有「華輝集團勾結官方霸佔烏坎土地」、「全烏坎村民為林祖戀伸冤」條幅，供村民和傳媒拍照。幾隻不太好看的毛筆字，歪斜躺在白布上。
舉橫幅的10歲和11歲少年並不太清楚上面的意思，只知道，「我們在守護村裏的土地」。又有一群烏坎學校讀7年級的15歲少年告訴記者，林爺爺是好人，不相信他會犯罪，大家都要走出來，要守住這條村。
「但是村裏這麼多警察，你們遊行不害怕嗎？」記者問。
「不怕啊。」少年們的表情像在說，這個問題也太蠢。有人道出原因，這種場面，2011年的時候早見過啦，有多新鮮？
爸爸媽媽們：為了孩子的土地
路旁的街市和酒樓今日都關門謝客，已是10幾歲孩子媽媽的孫女士告訴記者，集會和遊行是全村人的事，心照不宣的大家一早就出門買好了菜。有大事時大家都停下手上的事，這是烏坎的默契。身為人父人母的中年人，是這場遊行中的主力軍和中流砥柱。
唯有幾家士多仍開着門，供人坐在門口聊天休息，有店家直接將飲品箱放在門口，供人隨意拿取，不用付錢。遊行的一路上，也有青年人和中年人搬來一箱箱水擺在路邊向途人發放，這是他們為烏坎出的一份心力。
孫女士說，5年前，看到特警對小童和老人動用武力，她曾一度擔心年幼兒子的安全。兒子本夢想當警察，她給他看了一段短片，裏面是特警對付村民的畫面。「我不要做警察了！我還以為警察是只打壞人的好人！」那些畫面摔碎了小孩子的夢想。
如今的她已不再有那麼多顧慮，更多的是林祖戀被捕帶來的憤怒。「那晚我們很多人都沒睡。」孫女士說，必須要站出來了，「上面把土地都佔了，賣了，我們的孩子以後住哪？」
政府最設防的青年一代
最近幾日，警察隊伍在烏坎村口一一檢查入村者證件。逢本地青年，不予放行。
28歲的楊先生在廣州和同鄉好友一同做服裝貿易，昨夜（6月18日）晚上12點，收了工的他們搭夜巴趕回村，在村口被人攔下。「外地人反而可以進去，」楊先生說，最後，他們抄小路入了村，遊行前出現在林祖戀家中，為的是保護記者，不允許百米外的警察進入。
兩個年輕人多年前已在外打工，5年前和今日都特地趕回支援。「我們生在烏坎，死也死在烏坎。」
像他們這樣的青年，烏坎還有很多。5年前，他們組建「烏坎熱血青年團」QQ群；這次，又火速建起微信群組，名字裏沒了「熱血」兩個字，卻是記者見過的群組中最活躍且有序的。一夜時間，人數從數十達到500，大家自發向群裏發紅包，籌到超過3000元人民幣，今日為集會補給了千元物資。遊行結束後，籌款仍在繼續，為之後的活動做準備。
老年人：什麼都不怕了，一定去上訪
與中國其他地區的社會行動相比，烏坎的奇特之處也許還在於，參與的老年人實在太多了。
被帶走的林祖戀今年已經75歲，比他年紀還大的婆婆借出她的房子，給前來的記者打地鋪；而當收到有警察趕來的風聲時，把記者迎進門的，是72歲的柳爺爺。他們不懂普通話，卻有旺盛的表達欲，一生靠種地和打魚為生的柳爺爺說了多次：我們的土地被人佔了，你們一定要說老實話，讓中央聽到我們的事。
大會上，他和坐輪椅的太太在舞台上協助人們上落。而站在舞台另一側的，是65歲的魏永漢，無妻無子的他，從2011年起就是烏坎維權的重要力量，2015年時，他還因為舉着喇叭四處召集村民出來開會而深夜被警察帶走，半個多月才得以放出。今天，他站在台上對人們述說自己的經歷，又鼓勵人們文明地反抗。
除了面上的皺紋和說話時嘴角的些微顫動，他們不太有一般認知中的老年人的特質，在烏坎，他們扮演的是精神領袖一般的角色。他們中的每一個都可以大聲呼喊：怕什麼，當然要去上訪！
明日（6月20日），烏坎村民將為林祖戀簽名陳書；後日，他們將步行7公里到東海鎮政府上訪，為了土地和他們信任的領袖。
遊行回來，林祖戀家的母貓咪咪照舊懶洋洋的，躺在一群相機包、行李箱中間，任由記者們撓下巴，摸背脊。這樣的場面，連她都見怪不怪了。只是不知烏坎的土地和政治陰影下被政治綁走的人們，何時可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