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大屠殺》作家張純如 活着的記憶.下

撰文:陳澔琳 倪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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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美籍華裔作家張純如的著作《The Rape of Nanking: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被遺忘的大屠殺─1937南京浩劫》)於1997年9月面世,是全球首本專門講述南京大屠殺的英語書籍,該書隨後翻譯成十多種語言,連續40多個星期高踞《紐約時報》最高銷量榜,打破非小說類書籍冠軍紀錄。《香港01》訪問張純如的母親張盈盈,了解早逝女兒的一生。
小時候的張純如,每當聽到家人談起南京大屠殺的往事,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跑到學校圖書館,怎找也找不着相關的英文記錄,恍若家人誇大某些情節好拿來騙她哄她。直到張純如長大參加一場研討會後,一生都因此改寫了。
認清真相加上使命感驅動,逼使她費盡心神寫一本大屠殺的著作,她要歐美、以至全世界重新正視一個民族的悲劇;但已逝的往事,卻令她深陷於抑鬱與無助之中……
插圖:曾永曦

「我跟這些受害者比起來算什麼呢?他們比我更痛苦,而我只是幫他們寫出來,幫他們伸張正義。」
張純如
張盈盈與女兒張純如一同參觀有關南京大屠殺展覽。(張盈盈提供圖片)

為30萬人尋正義

日軍早於1930年代初大放厥詞,揚言要在三個月內征服全中國,可惜進度不似預期,在1931年起六年間只能在戰線挑起零聲戰役,時至1937年夏,日本才全面在中國掀起戰幔。7月7日,日軍在盧溝橋附近進行夜間軍事演習,有人朝日方射擊,隨後數名日軍到鄰近的宛平城,要求入內尋找一名失蹤士兵被拒,日軍立即包圍並炮轟宛平城。張純如分析,中國與日本軍力懸殊,但戰事卻拖了數個寒暑,粉碎日本輕易取勝的美夢,或令日軍滋生對中國人民的仇恨,他們邁進南京時心中燃着「復仇之火」,才做出脫離人類規範、失控的行為。

復仇的火燄在短短六周奪去逾30萬條性命。12月13日,日軍駕着坦克攻陷南京,失去政府保護的平民遭到大規模殺戮、強姦、縱火和搶劫,日軍更發起殺人競賽取樂,為倖存者帶來終身揮之不去的陰影。事實上,那時南京人口約100萬,日本攻陷南京前夕居民已陸續離開,直到12月只有50多萬人留下,換言之日軍或逼迫、或血刃南京逾半人口。

《被遺忘的大屠殺─1937南京浩劫》在西方社會引起話題。

字裏行間的血腥成功拋磚引玉,有不少披露日軍暴行的書籍電影等相繼出現,發掘南京大屠殺以外的日軍暴行,「1937年時有很多國外記者也有報道南京大屠殺,因此日軍攻陷南京根本不是秘密,1937年是世界新聞,但為什麼到1997年,國際間已沒人注意?」張盈盈指出,著作成為暢銷書,再加上日本右翼的狂追猛打,所衍生的漣漪效應才得以讓世人了解日軍為中國人帶來難以磨滅的悲慟,她樂見不少組織為倖存者尋找正義及抱不平,他們的貧困生活亦因關注而得改善。多倫多亞洲二戰歷史史實維護會(史維會)主席王裕佳早年亦深受此書啟發,積極爭取將南京大屠殺寫進教科書,現正籌建「亞太和平紀念館及教育中心」,呼籲眾人毋忘歷史。

迴避歷史如二次凌辱

張純如鋒利的筆尖劃破歷史的沉默,同時也刺痛日本的心臟,她成為了日本眼中釘,抨擊撲面而來。有日本右翼學者質疑大屠殺一書的資料真偽,寫書是刻意挑撥中日矛盾,又認為平平無奇的小記者,斷不可能造出這樣的文章,張盈盈不慌不忙地回應:「純如根本不在乎。她只希望大家不要忘記,而非引起仇恨,這一點她在第一章已交代清楚。」張純如所希望的,是借此書紀念亡魂,而非點燃仇恨,可惜日本至今仍堅決否認歷史,教材的刪減、學術界的掩飾、媒體的自我審查……日本試圖永無休止逃避史實,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於前年將南京大屠殺檔案納入「世界記憶名錄」(Memory of the World Register),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對此表示遺憾,日方更一度以拒繳會費抗議;今年中國與韓國就「慰安婦檔案」申遺亦遭日方反對而落選。張盈盈不忿地批評日本不單迴避歷史,還要阻撓他人正視歷史,「日方只稱它為南京事件,是一個爭端。我覺得日本人民很可憐,他們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歷史。」在她眼中,日本囂張的態度是對大屠殺死難者的「二次凌辱」,跟德國就納粹深切反省有着天淵之別。不願承認過錯的後果,歷史已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很多遍。

張純如曾到位於南京的「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參觀。(張盈盈提供圖片)

傳承守護歷史的火炬

可恨的是,張純如淘盡鉛華追尋真相,卻於2004年成為歷史的一部分。那年,36歲的她患上憂鬱症,11月9日在車內用手槍了結自己的生命。有不少輿論認為嗜血的屠殺不單奪去數十萬人命,更讓還原歷史的人付上性命。但她的家人卻有另一番見解,張盈盈指女兒輕生是在大屠殺一書出版七年之後才發生,那時她已著書美國華人史,儘管大屠殺的記錄帶給她痛苦,但痛苦並非永遠,張盈盈猜想她自殺是因為發現自己孩子患上自閉症,對她造成打擊,張純如努力為兩歲大的兒子尋找治療方法,同時開始撰寫美國被俘軍人二戰時在菲律賓受日軍虐待的歷史,最終不堪壓力而倒下。

女兒突如其來離世,張盈盈白頭人送黑頭人的痛苦旁人無法想像,「我總是覺得女兒死得太早了!她很多想做的事還未做。」張盈盈為了延續女兒未了的心願,2005年與丈夫成立「張純如紀念基金」,將守護歷史的火炬傳給下一代。「年輕的一代沒有經歷戰爭,活在太平的日子不會清楚戰爭的可怕。」她語重心長地說下去,有許多教科書還未將二戰的亞洲戰場寫進去,近年林林總總的歷史組織湧現正是為了拯救下一代。現在,基金會每年資助美國學生及老師到南京等地參觀中國抗戰歷史遺蹟及紀念館,徹底了解中日戰爭的戰場,讓他們更全面認清真實二戰史。時至今天,兩位老人仍無止境地為傳揚歷史奔波,到處演講及出席訪問,希望世人像張純如般銘記歷史,別重複犯錯。

今年適逢南京大層殺80周年。4月7日張純如紀念館在家鄉淮安開幕,共同緬懷她為人類所作出的貢獻。事實上,作為母親的張盈盈早將思念化作文字,自2007年起為女兒撰寫傳記,用十萬餘字道出了她與女兒的回憶,同時反駁旁人對其離世的揣測,五年後出版《The Woman Who Could Not Forget: Iris Chang Before and Beyond the Rape of Nanking - A Memoir》(《張純如:無法忘卻歷史的女子》),封面是張純如年輕時清秀的臉孔。她希望大家牢牢記住張純如是如何活着,而不是如何逝去。

上文刊載於第90期《香港01》周報(2017年12月11日)。原文題為《南京大屠殺 活着的記憶》,現題為編輯重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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