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教授的年終總結為何刷屏?

撰文: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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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2024年,迎接2025年,除了來自國家主席每年例行的新年賀詞,民間輿論場亦有不少人在發賀詞、做總結。其中來自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勞東燕的年終總結,被很多人關注和轉載,近乎刷屏。

如果關注中國社會事件,應該對勞東燕不會陌生。從對安保無節制投入的批評,到質疑疫情管控措施,從反對治安管理處罰法相關條文的修訂到發帖反對「網證網號」,勞東燕積極參與社會議題和公共話題的討論,並毫不諱言表達自己的觀點,且表達的方式往往是單刀直入。在這期間,她曾遭遇網絡暴力和「大字報」,曾被微博微信禁言,也曾被輿論誤以為遠走他鄉。

今次在新年之際,勞東燕在微信公眾號發表自己的年終總結,之所以被很多人關注,主要基於幾點原因:

其一,勞東燕的年終總結既是個人心境的變化,同時也反映了整個時代的症候。

勞東燕在總結文一開始就以「心境破敗」也定義自己的2022年和2023年,因為「在我既往的人生中,2022年稱得上是轉折性的一年,徹底打破了我原有的認知,對很多事情都不再心存幻想。回想起來,那種一廂情願的幻想,曾經是我職業生涯中努力的內在動力,也讓我對未來有着一種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轉瞬之間,內心世界中先前構築起來的一切都土崩瓦解,讓我產生強烈的意義幻滅感。」

2022 年 4 月 6 日,星期三,在北京,居民們戴着口罩以幫助預防冠狀病毒,在居民樓附近的冠狀病毒檢測點排隊等候獲取咽喉拭子。(美聯社照片/安迪黃)

幻滅感、意義的喪失感,這也是很多人在經歷過疫情三年後的心境。勞東燕說,做事需要意義感,當意義感喪失時,我也就會嚴重缺乏做事的動力,如果努力根本沒有意義,為什麼還要努力?這恐怕也是很多人心頭的疑問,於是過去幾年,社會上瀰漫着「躺平」與「喪文化」,不是某個人、某個群體的問題,而是一整個時代的症候。作為中國最高學府的教授,勞東燕過去幾年一直在於這種症候抗爭,我們每個人又何嘗不是這樣?

其次,勞東燕在總結中直面了自己的「傷疤」,這也是很多公共知識分子或多或少都有的經歷。

對於曾經因發表不符合主流觀點的言論而被有組織網暴,勞東燕說,「表面原因似乎是我在公共領域表達了一些與主流相背離的意見,實則是由於不符合時代的主旋律。我並沒有變,只是時代的基調變了。當時代的基調與個人的價值結構不相契合,那種格格不入的摩擦,讓人不可避免地陷於鈍性的疼痛與無奈之中。」「經歷上一次的網暴之後,如今在網上被很多人追着罵,我已經能做到波瀾不驚,幾乎不會影響到我的心情,更談不上傷害。」

過去幾年,隨着言論空間的逼仄和收緊,不少敢於在公共場域發聲的學者都或多或少經歷過類似的政治性抑鬱,因之不符合時代的主旋律,有人選擇默不作聲,有人則仍在堅持表達,勞東燕既是其中最為突出的一份子,也以她為載體映照出知識分子群體與主流旋律的張力。

清華大學教授勞東燕微博截圖。(勞東燕微博)

最後,從純粹的學術研究轉向關注更為現實也更加具體的問題,是勞東燕走出灰暗破敗心境重新出發的途徑,對很多人而言,避免被宏大敘事裹挾,關注具體的事情和問題,也是僅有的出路和選擇。

作為法學教授,勞東燕卻並不滿足於在書齋裏做學問,她說,「這些年來,我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純粹的學者,我對社會治理更感興趣,相應的研究也都希望嵌合在良法善治的框架中來進行。法律是經世濟用的學科,我難以從純學術研究中獲得足夠的樂趣與動力。」「調整研究的主題,轉而關注更為現實也更加具體的問題,並且在寫法上偏重於實務運用,是在重新尋找意義感的過程中做出的自我定位:不能影響大的方面,能影響一兩個具體案件的處理也是好的。」

過去一兩年,在中國社會中流行着這樣一句話:疫情前很多人對自己沒有信心,但對國家有信心,但疫情後,很多人對自己沒有信心,對國家也沒有信心。與這種變化同步發生的,是越來越多人不再輕易被宏大敘事主導,轉而開始密切關注日常、捍衛日常。中國在經歷了幾十年的高速發展之後,人們正在被迫慢下來,並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快」與「慢」的意義,思考法治之於一個多元、開放、包容的正常社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