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合】拉脫維亞人在去留之間 守護語言成最後希望

撰文:甄梓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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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炎夏的一個晚上,波羅的海三國出現震撼世界的歷史性一幕。三個國家的人民走出來,手挽手組成人鏈,從立陶宛首都維爾紐斯開始,沿高速公路,經拉脫維亞首都里加,最後到達愛沙尼亞塔林,用行動向蘇聯政權說不。當時Davis Dreiska也身在現場。
「我還是個小嬰兒,父母帶着我參與這場運動,或許是爸爸在人潮中牽着我手。我們沒有武器、沒有暴力,即使是小國,也想告訴世界,我們想奪回自己的土地。」 Davis是拉脫維亞人,眼前的他,一說起自己的國家便滔滔不絕。
(此為《波羅的海獨立百年》專題報道之五)

轉眼29年,當年的小孩已長大成人,他的國家也脫離了蘇聯統治。這些年來,拉脫維亞經歷了民主轉型,並成功由計劃經濟轉型為市場經濟。市場表面樂觀,但該國不知不覺間陷入了人口危機。自2004年加入歐盟開始,拉脫維亞人口減少了近五分之一,其中大部分移居英國、愛爾蘭、德國等更繁榮的歐盟國家。根據聯合國1月公布的數據,2000年拉脫維亞的人口約有238萬,到2018年初只剩下195萬,失去了18%人口,對該國發展帶來阻礙。外媒更形容拉脫維亞是「消失中的國家」。究竟為何那麼多人選擇離家外闖?

Davis Dreiska長大後離開拉脫維亞,現於香港從事錄像製作工作。(受訪者提供)

入歐後流失近五分一人口

Davis是其中一位離鄉別井的拉脫維亞人,「18歲高中畢業後,我到丹麥的藝術學校讀書,兩年後回國。當時太年輕,還未弄清楚自己想做什麼。眼見中國發展得很快,媽媽建議我學習中文,於是我在大學報讀亞洲研究,但還未完成課程,便再一次離家了。」2010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遠赴上海世界博覽會工作,其後去北京進修,再輾轉來到香港工作,從事錄像製作。

拉脫維亞是小國,機遇始終不及外面多。Davis和許多年輕人一樣,渴望出國尋找更多機會,擴闊視野,「父母生於蘇聯時代,以前很難有機會出國讀書,因為有政權(監管)。我在一個自由的環境下成長,家人非常鼓勵我追尋夢想,我希望到世界各地發掘更多可能性。」

經濟是人口流失的原因之一,拉脫維亞每月最低工資為380歐元(約3,690港元),遠低於其他歐盟國家。很多當地人受不了低薪,於是前往國外工作。Davis表示:「加入歐盟後,人們開始意識到邊境開放,可以在神根區內自由旅遊及工作。第一波移民潮發生在2007至2008年,大量人口湧到愛爾蘭,有的在工廠打工,有的從事摘薯仔和士多啤梨等簡單工作,月薪比拉脫維亞高出三至四倍。後來就連高學歷的,在國內都找不到工作。即使有份工,薪水都太低了,所以掀起第二波移民潮。」

父母生於蘇聯時代,以前很難有機會出國讀書,因為有政權(監管)。我在一個自由的環境下成長,家人非常鼓勵我追尋夢想,我希望到世界各地發掘更多可能性。
居港拉脫維亞人Davis Dreiska
Davis Dreiska表示,自拉脫維亞加入歐盟後,國內掀起移民潮。(受訪者提供)

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道指,在鄰近俄羅斯邊境的農村地區,人口流失問題最為嚴重,如東南部拉特加爾(Latgale),當地人均收入僅是拉脫維亞其他地區的一半,迫使更多人決心「走出去」。

事實上,低薪是金融危機的後遺症。1995年拉脫維亞最大銀行破產,許多民眾的存款一夜間蒸發。1998年拉脫維亞受鄰國俄羅斯的金融危機影響,經濟大幅衰退,其後回穩。2008年的金融海嘯再度打擊拉脫維亞經濟,工資水平下降,失業率飆升。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Paul Krugman)曾在《紐約時報》寫道:「最嚴重的問題出現在歐洲外圍國家,許多較小的經濟體正在經歷的危機,與過去拉丁美洲和亞洲的危機相似,其中拉脫維亞是新一代的阿根廷。」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去年9月發布《拉脫維亞經濟調查》,顯示該國經濟雖恢復增長,失業率有所下降,但與其他歐洲國家相比仍算高,使貧困率增加。

拉脫維亞人口不足200萬,會說拉脫維亞語的人約120萬。根據聯合國統計數據,我們的國家面臨人口急降,如果這種趨勢持續下去,下一代將會生活在一個對拉脫維亞語感到無望的少數民族國家。
暢銷書《拉脫維亞人無處不在》作者、新聞工作者Otto Ozols

有人選擇離開,有人選擇留下。因撰寫暢銷書《拉脫維亞人無處不在》(Latvieši ir visur)而廣為人知的新聞工作者Otto Ozols對《香港01》表示,正正因為該國人口嚴重流失,覺得有責任留守,捍衛當地文化,特別是語言,「拉脫維亞人口不足200萬,會說拉脫維亞語的人約120萬。根據聯合國統計數據,我們的國家面臨人口急降,如果這種趨勢持續下去,下一代將會生活在一個對拉脫維亞語感到無望的少數民族國家。」

新聞工作者Otto Ozols留在拉脫維亞,捍衛當地文化。(受訪者提供)

俄裔人抗拒融合 如「種族隔離」

拉脫維亞的俄裔人佔總人口大約三成,俄語地位問題一直是敏感話題。拉脫維亞宣布獨立時,將拉脫維亞語定為唯一官方語言。2012年2月,拉脫維亞舉行了「是否設俄語為拉脫維亞第二官方語言」的全民公投,結果反對承認俄語的民眾佔74.8%,支持率僅佔兩成。這次公投的投票率超過七成,高於歷屆選舉投票。當年Davis也特地買機票回國投票。他強調自己不是反對說俄語,只是希望維護拉脫維亞語在國家的地位,「拉脫維亞是世上唯一說拉脫維亞語的地方,我們對這種語言感到自豪,它是獨特的。如果俄語成為拉脫維亞的第二官方語言,長遠會影響到我國的文化,所以守護語言十分重要。」

對拉脫維亞人而言,俄語是外來統治者的語言,因此他們大多對公投反感。Otto指俄語在國內學校不是必修科,英語才是,年輕一代傾向學習英語而非俄語。

某程度上,拉脫維亞人反俄情緒高漲,是與歷史因素有關。Davis稱:「我不會說自己討厭俄羅斯人,我也有俄羅斯朋友,正如每個國家都有好人和壞人。我討厭的是,蘇聯解體後,那些留在拉脫維亞的俄裔人士,他們大多是老一輩,住在我們的土地,卻不肯融入,不遵守我們的規則。」Otto也有同感,他補充說:「說俄語的人彷彿形成了『種族隔離區』,他們很多都從未學習過拉脫維亞語,抗拒融入,造成嚴重的社會分歧。」

拉脫維亞在經濟上依靠歐盟,國家安全上向北約靠攏。(VCG)

分開簡單抹去往事極難

歷史上,拉脫維亞屢被鄰國侵佔,曾先後遭瑞典和波蘭瓜分。18世紀時,俄國和瑞典為了爭奪波羅的海沿岸地區,爆發大北方戰爭,彼得大帝贏得最終勝利,也拿下拉脫維亞,自此拉脫維亞成為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後,拉脫維亞人民開始為獨立而抗爭,當時一戰仍進行得如火如荼,拉脫維亞被德軍佔領。1918年11月,德國戰敗,拉脫維亞成立人民議會並宣布獨立。不過,二戰時蘇聯再次吞併拉脫維亞,將其納入加盟共和國。

二戰前後,為了嚴懲那些反蘇聯政權的人,蘇聯曾將六萬多名拉脫維亞人流放到西伯利亞,其中很多人客死異鄉。蘇聯於1980年代推行政治改革,也促使了拉脫維亞獨立運動的發展。1991年8月21日拉脫維亞宣布獨立,積極與西方各國建立關係。這小國在經濟上依靠歐盟,國家安全上向北約靠攏,為的就是與俄羅斯撇清關係。

說俄語的人彷彿形成了『種族隔離區』,他們很多都從未學習過拉脫維亞語,抗拒融入,造成嚴重的社會分歧。
暢銷書《拉脫維亞人無處不在》作者、新聞工作者Otto Ozols
現任里加市長烏薩科弗斯(Nils Usakovs)被指作風親俄。(VCG)

無懼俄軍力 卻憂政治干預

2014年俄羅斯兼併克里米亞,令那些曾經籠罩在蘇聯陰影下的國家大為緊張,尤其是波羅的海三國。記者問Otto會否擔心俄羅斯的軍事威脅?他表示不擔心:「拉脫維亞是北約成員國,美國和其他盟國駐紮當地,這些軍力有能力阻擋軍事侵略。」

他反而認為,當前最大的威脅是政治。拉脫維亞將於今年10月舉行議會選舉,當地不少人憂慮俄羅斯會干預大選。Otto強調,國內存在親克里姆林宮的政客,例如左派的和諧黨(Harmony)領袖、現任里加市長烏薩科弗斯(Nils Usakovs)。」有報道指,俄羅斯裔的烏薩科弗斯作風親俄,2012年的公投中,他曾表態支持將俄語設為拉脫維亞第二官方語言;2014年出訪莫斯科期間又在電視訪問中說:「對拉脫維亞來說,現在最好的可能是總統普京。」此話一出,隨即引起極大爭議。儘管他後來改口風,澄清自己的意思是打倒普京政權,不一定會帶來更好的權力,但那句話已被視作向俄羅斯示好。

俄羅斯總統大選將於本周日(3月18日)舉行,共有8人競逐總統寶座,包括現任總統普京。(VCG)

「普京可以利用資源來協助他們(親俄派)贏得秋季的拉脫維亞選舉……拉脫維亞允許一些俄羅斯電視頻道搞宣傳,我們的安全網絡系統薄弱,這意味着今屆拉脫維亞議會選舉,可能被與克里姆林宮關係友好的政治家支配。其實俄羅斯毋須動用軍力入侵波羅的海,已經能夠控制政治。」 Otto這樣說。

說近一點,周日(3月18日)俄羅斯將舉行總統大選。中央選舉委員會表示共有八人競逐總統寶座,包括現任總統普京。俄國近年在波羅的海軍事動作頻頻,令三國憂心忡忡。今次普京能否連任第四屆總統,影響着三國的未來,不過Davis卻淡然說:「我想,所有人都知道誰會勝出,(拉脫維亞人)不會特別關心。」

上文節錄自第102期《香港01》周報(2018年3月12日)《波羅的海獨立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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