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末Grunge:你在選擇什麼?
「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事業,選擇家庭,選他媽的大電視機,選洗衣機、車子、CD、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低膽固醇和牙醫保險、定息低率貸款,選擇房子,選擇朋友,選擇休閒服跟搭配的行李箱,選擇各種布料的西裝,選DIY,懷疑自己是啥?看心智麻痺的電視,嘴裡塞滿垃圾食物,最後整個人腐爛到底,在悲慘的家裡生一堆自私的混蛋小孩煩死自己,不過是難堪罷了,選擇未來,選擇生活,……我幹嘛做這些事?」
1996年《迷幻列車》中一開始主角Renton的獨白,幾可媲美狄更斯所言「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Renton說「I choose not to choose life」,沒有理由,因為有了海洛因,誰也不需要理由。這是一堆逃避生活的年青人的故事。
《迷幻列車2》在上映中,不敢去看,21年前的青春那般不堪——吸毒、墮落、迷惘、卑鄙、出賣;現在已屆中年的他們,又怎樣在比上世紀末更不堪的現在,苟且而活?
不忍看T2,但卻仍想談談裡邊反叛與個人主義,全是1990年代的關鍵詞,充滿世紀末的grunge美學。Grunge直譯垃圾搖滾,台譯落拓風,直指向作為一種風格,這種頹廢風潮由年青一代的社群文化、音樂延伸到了時尚。
有種說法比較簡單,但不失為理解grunge的切入點:「拿起龐克和嬉皮,在嘴裡嚼一嚼咬一咬,再把它們吐出來,你就已經創造了落拓風。」龐克與嬉皮都是對荒謬世界回應的方式,這種風格切合了90年代低調悲觀的氣氛。
1996年正在1990年代這趟列車的中間,《迷幻列車》整套電影都有關成長的挫,厭倦,悲傷,恐懼以及消沉,甚至要小心掀起這一重重情緒,才看到到最底的憤怒,是的是憤怒,如果說嬉皮仍相信愛與和平,跟《迷幻列車》裡的人說這些,他們只會嗤之以鼻,因為知道自己從來沒權作主。
電影中段有一段,Renton與Spud、Tommy與Sick boy在火車站無所事事後去了散步,Renton說:「當蘇格蘭人爛透了,我們是最低階層,地球上的人渣,是人類文明裡,最沒用、悲慘、低賤、可憐的垃圾。有些人討厭英格蘭人,我可不,他們只是蠢蛋罷了,可是我們卻成了蠢蛋的殖民地。」
愛丁堡是這樣一個地方,文化古都,歷史深厚。電影裡的愛丁堡沒有這些面向,就是愛丁堡藝術節第一天,重點也只是他們打劫遊客。他們只着重眼前,只有短暫的青春,這是短暫而沒法穩定的愛丁堡。最後主角Renton偷走同伴們合力販毒賺回來的錢,說要由不選擇生活,變為潔身自愛,選擇生活。
整套戲看似以選擇始,又以選擇結束。
但Renton真的有選擇嗎?
想起另一套同在1990年代,同樣關於選擇的電影,《廿二世紀殺人網絡》。很多人以為電影談的是自由,其實也是談選擇——選擇留在幻象中,過日復日別人安排的生活,還是選擇追求自由?
難忘這套戲裡的末日風格,鬆跨破爛的毛衣一層搭一層,突出的長袖子,這種游民風格不難叫人想起Comme Des Garçons的乞丐裝。
而標準grunge穿衣風格,就得提及Nirvana的主唱Kurt Cobain那些鬆垮jumper、開襟毛衣、各式T-shirts/襯衫、爛牛仔褲……與其一直數item,其實不如說那是多種不搭調的服裝隨意穿在身上,那種什麼也不在乎的落魄與頹廢。
當將這種落魄複製在時裝上時,就是將high fashion穿出低調感。
談grunge與1990年代,總會談到Marc Jacobs 1992年為Perry Ellis推出的grunge系列,將頹廢搖滾次文化,包裝後堆出市面,格仔、條紋、左披右搭,長長短短,這固然是經典。更想談的倒是Alexander McQueen。
McQueen一樣如Marc Jacobs般從街頭獲取靈感,後者將雪紡、真絲取代便宜物料,前者1995年秋冬系列Highland Rape,不能說是grunge,但卻充滿grunge痕跡,撕碎的衣服,街道的低腰褲變成bumster。
但McQueen的頹廢有點不同,我覺得與《迷幻列車》同出一轍,在厭倦、悲傷、恐懼、消沉,以下是憤怒。初期被以為是踩低女性,後來我們知道高原強暴是指向英格蘭入侵蘇格蘭的歷史,McQueen本身就是蘇格蘭後裔。
又將我們帶回到蘇格蘭那幾個吸毒的年青人身上。人人都說《迷幻列車》頹廢,始終相信內裡有憤怒,不然Renton不會說:「當蘇格蘭人爛透了」、「沒用、悲慘、低賤、可憐」、「成了蠢蛋的殖民地。」他們以為自己是在海洛因的迷幻與生活中的現實中選擇,但在時代之中,他們無從選擇。
1990年代是最好的時代嗎?並不是,1987年華爾街的Black Monday引致90年代初經濟問題,一如蘇格蘭那些毒癮少年無所事事。90年代是最壞的時代嗎?也不是,柏林圍牆倒下,世界看似不再分裂。
但1990年代確是猶豫的世代,世紀末狂歡與頹廢扭纏一起,加上網絡興起,形成一種「真實」的缺失,人人都想逃離他們自己也不知要逃離的什麼。
近年1990年代眾多風格復興,又是否與我們無法知道自己在逃離什麼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