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貝聿銘》:成名背後高低起跌 處變不驚靜待世事無常
【藝文編按】本文選自李菁、賈冬婷《百年貝聿銘──游弋於不同文明之間的建築大師》第四章,講述貝聿銘人生中低谷漢考克大廈玻璃幕牆脫落事件,以這件事看一代建築師,在成名背後如何面對人生高低起跌。
貝聿銘(1917-2019)是著名華裔美籍建築師,曾奪普立茲克獎得主,成名作品包括香港中銀大廈、紐約賽奈醫院古根漢館、巴黎羅浮宮玻璃金字塔等。建築風格擅於以建築融合自然的空間觀念,被譽為「現代主義建築的最後大師」。
1966年,事務所搬到紐約麥迪遜大街600號的一幢辦公樓裡,貝聿銘與合作夥伴考伯和弗里德,這三個性格各異的人結成一個團結高效的工作團隊。就在一切朝着令人鼓舞的方向繼續前進時,公司卻遭受了一次近乎致命的打擊。1973年1月的一個晚上,經過夜間的一場大風暴,波士頓考帕列廣場上正在施工的漢考克大廈(John Hancock Tower)的立面遭到了嚴重的損壞。幾十塊雙層落地玻璃脫落,還有好幾百扇窗被飛落的碎片打壞。不得已,大廈所有玻璃脫落的部分都被鑲上膠合板,引起建築界的一片譁然,當地的民眾則戲謔地稱其為「膠合板大廈」。而漢考克大廈正是貝聿銘事務所設計的。當地媒體幸災樂禍地將大樓稱為「世界上最高的木製樓」,在他們眼裡,這個事故正是野心勃勃、超越常規發展的公司的必然下場。其實事後的調查報告發現,問題的癥結在於人造玻璃的缺陷。但不管怎麼樣,貝氏事務所的聲譽當時遭到重創。貝聿銘的一位高級助手後來回憶,那段時間,他們坐出租車時甚至不敢提及自己是在為貝聿銘工作,否則就會遭受一頓嘲弄。自此之後,貝聿銘的事務所門可羅雀。貝聿銘晚年在回憶此事時說:「漢考克事件給我的事務所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因為誰也不會雇用一位被懷疑有失職嫌疑的建築師。我成了建築界不受歡迎的人。」
IBM曾於1969年雇用貝聿銘設計該公司的辦公大樓。貝聿銘的初稿也得到了IBM高層的認可。漢考克大廈風波之後,IBM不再和貝聿銘聯繫,而悄悄起用了另一位建築師。漢考克風波也讓貝聿銘與洛克菲勒家族失之交臂。1974年,洛克菲勒家族從四名候選人當中挑選了貝聿銘,來為其在公園大道上的亞洲協會設計一所藝術館。藝術館裡將收藏洛克菲勒三世捐贈的價值1000萬美元的東方藝術珍品。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說,貝聿銘都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是當貝聿銘提交了自己的設計方案後,卻並未得到熱烈的回應。其身邊人斷言,「洛克菲勒家族顯然受到了漢考克大廈的影響」。無奈之下,貝聿銘以提交一封辭職信的方式體面地結束了雙方的關係。
20世紀70年代後期,整個美國經濟開始衰落,建築業也跟着蕭條。而貝聿銘很早就在建築界裡有一個「名聲」─如果你要按照預算來完成工作,那麼就不能請貝聿銘。在這個大形勢下,貝聿銘的日子更加難過。這給貝聿銘的事務所以致命打擊,甚至一度到了破產的懸崖邊。
漢考克大廈進行了徹底的修整,1976年10月以嶄新的面貌矗立在波士頓街頭。後來,該事件還引發了漢考克公司、玻璃製造商及貝聿銘事務所之間一系列錯綜複雜的訴訟,訴訟糾紛一直持續到1981年,經過冗長的談判後,當事各方都同意接受和解,承諾「永遠不再公開談論大樓有關問題」。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波士頓人也開始接受甚至欣賞起漢考克大廈,還有人將之比喻為「波士頓的埃菲爾鐵塔」。
「漢考克大廈風波」讓貝聿銘經歷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機。150人的事務所陷入困境。但是了解貝聿銘的人都知道,他笑容可掬的面孔是堅強意志的寫照。普林斯頓大學建築學院前院長羅伯特・蓋蒂斯說:「貝可以和他的建築一樣咄咄逼人。」
貝聿銘令身邊的朋友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種處變不驚的超人般的冷靜。他的合伙人伊森・列奧納多曾經歷過這樣一件事:1960年5月的一天,貝聿銘和伊森一起到夏威夷出差。到了之後才知道,這一天,智利發生了大地震,而地震引發的海嘯以每小時700千米的速度,橫掃了西太平洋島嶼;僅僅14小時,就到達了美國的夏威夷群島。為了預防不測,他們預訂的飯店已經把最下面的三層樓全部搬空。可是這卻激起了貝聿銘的好奇心,他告訴伊森:「我得看看這玩意兒。」凌晨3點鐘,貝聿銘和伊森站在傢俱已經搬走的空蕩蕩的大廳裡。此時,他們已經得知,幾小時前海嘯已經撞擊大島的東海岸,造成幾人喪生。這個消息還是沒有嚇倒貝聿銘。他和伊森兩人緊緊抓住「粗得張開雙臂都無法抱住的水泥柱子」。海嘯如約而至,但並沒有想像中壯觀,這還令兩人有點失望。他們後來才知道,巨浪摧毀了夏威夷島西岸的防波堤,淹沒了大片的土地;不到24小時,又到達了太平洋彼岸的日本列島。太平洋沿岸的城市、鄉村和一些房屋,以及一些未來得及逃離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波濤捲入大海。想起這一幕,伊森心有餘悸:「我們很幸運,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甚麼東西打交道。」
1970年,貝聿銘夫婦帶着小女兒,和朋友索爾古夫婦一起飛到柬埔寨遊覽吳哥窟。一天早晨,他們醒來時發現旅館已經人去樓空。原來共產黨軍隊發動突襲,奪取了從旅館回金邊的道路。人們正驚慌失措地忙於撤退。索爾古給法國使館發電報,後者建議他們向西逃跑。於是貝聿銘一家和朋友丟棄行李,擠到一輛租來的小車裡,在熱浪和滾滾灰塵中行駛100英里到達泰國邊境。索爾古的西方面孔可以提供保護,但對貝聿銘一家人來說就有點危險:一旦他們的護照被沒收,他們就會被人誤認為是逃亡的柬埔寨人。儘管其他人都忐忑不安,但貝聿銘還有閒情逸致在路旁的水果攤前停下來嚐嚐榴槤的味道。後來貝聿銘一家安全抵達曼谷機場,他們在衞生間洗完澡以後接着飛往東京。在那裡,他們找裁縫重新做了一套衣服。兩天以後,他們穿着高雅精緻的服裝出現在巴黎,除了稍微有點受驚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從容自若。
這副從容鎮靜的神情,同樣出現在貝聿銘面對自己的職業險情時:甘迺迪夫人初次拜訪時擺放鮮花的習慣一直延續下來;事務所裡也照樣飄蕩着咖啡的芳香。他不願意解雇事務所150名員工中的任何一位。與齊肯多夫共事的經歷也讓貝聿銘見慣了大風大浪。從他的表情上,大家看不出任何驚惶不安的跡象。
「幸運的是,貝先生找到了海外市場。」黃慧生說。一個解釋是,貝聿銘能躋身新加坡的建築業是因為新加坡的銀行家都認識他父親。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貝聿銘已在着手建設華僑銀行(Oversea-Chinese Banking Corporation Limited)52層高的總部大樓,即華僑銀行中心。「來自地球另一端的項目一個接着一個,那個地方使我們在業務處於低谷時得以生存。」黃慧生說。同時,貝聿銘又在科威特、伊朗等中東地區開展業務。從小就在典型的中國大家庭長大的貝聿銘,對這種權威結構毫不陌生,與王公貴族們打交道,也游刃有餘。讓人驚訝的是,中東的那些權貴們很喜歡同貝聿銘打交道。在最艱難的時刻,海外業務的拓展使貝聿銘事務所得以維持生存。
《百年貝聿銘──游弋於不同文明之間的建築大師》
作者|李菁 賈冬婷
出版社|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0年7月
【本書內容獲「中和出版」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