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社論|世界何需霸主

撰文:香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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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王美斯,五度代表阿根廷征戰世界盃,即使不是球迷,也不可能沒有聽過他的名字;麥巴比,可以說是新一代最耀眼的球星,速度無人能及,四年前已經捧走大力神盃。

阿根廷對法國的決賽,香港時間今晚在卡塔爾的路薩爾球場上演。不論是球迷或者不是球迷,是阿根廷、法國人或者是香港人,世界的呼吸脈搏都會隨着皮球而牽動起伏。球員的努力和付出,不管最終誰勝誰負,將會得到全球的肯定。

俗語有話,「波係圓嘅」,足球隊伍之間雖然有實力高下,但臨場發揮往往是勝負關鍵,賽果無法料測。今屆世界盃亦不乏賽事「爆冷」,出現頗叫人意外的結果。在分組賽階段,阿根廷甫出征便以一比二不敵沙特阿拉伯,一度令人擔心美斯的最後一屆世界盃會否要在十六強前止步。同樣在三十二強階段,日本首戰以二比一擊敗德國,甚至在關鍵一戰取下西班牙。能夠兩度反勝歐洲勁旅,日本無疑是亞洲足球之光,並在死亡之組奇蹟生還。而廿年前與日本聯手舉辦世界盃的韓國,亦憑着賽和烏拉圭、補時反勝葡萄牙,熱血地晉級十六強。環顧日韓不少球員在英超、德甲等頂級聯賽馳騁,除了「波係圓嘅」之外,足球很明顯早已不是歐洲和南美洲能夠制霸的運動。

非洲球隊首進世界盃四強

比利時是上屆季軍,西班牙和葡萄牙球星雲集,但摩洛哥隊卻能先後將三支勁旅送回歐洲,創出首支非洲球隊擠身世界盃四強的紀錄。無可否認,摩洛哥的國腳不少來自歐洲國家,領隊是法國出生,隊長、主力前鋒也是生於法國,大多都是移民後代。摩洛哥在十九世紀被法國人入侵,多次割地求和,在一戰前更被逼簽下《非斯條約》,淪為法國的受保護國。二戰後摩洛哥隨反殖民主義浪潮而獨立,惟不少人為了發展機遇又要移居歐洲,因為語言之便而住在法國的尤其為數不少。這亦是為什麼當摩洛哥在四強與法國相遇的時候,不少在法摩洛哥人五味粉陳。

摩洛哥挺進四強,興奮的遠不只是摩洛哥人,而是整個阿拉伯世界團結在背後。阿拉伯世界看似跟足球扯不上多少關係,但其實沙特阿拉伯、伊朗作為亞洲強隊,是世界盃決賽周的常客。所以當卡塔爾奪得世界盃主辦權,尤其是擊敗美國的時候,那被視為佔全球五份一人口的伊斯蘭世界的勝利。籌備過程雖然充滿政治爭議,還因為卡塔爾的氣候而要將世界盃改在北半球的冬季舉行,但無論如何,卡塔爾還是寫下歷史,成為首個阿拉伯和伊斯蘭國家主辦世界盃。不論是「爆冷」擊敗阿根廷的沙特,意外戰勝法國的突尼斯,還是凱歌高進的摩洛哥,在卡塔爾出征都有如享有半主場之利,享受着伊斯蘭球迷的掌聲。

伊斯蘭世界與西方文明碰撞

當世界盃來到阿拉伯的世界,文明差異是無可避免的,即使那不至於是亨廷頓式的文明衝突。球迷能否酗酒,衣着可以有多暴露,伊斯蘭社會有他們的規範。此等規範西方遊客尚可接受,或說忍受,但卡塔爾政府對於性小眾的禁止,在歐美眼中卻是不可妥協的大是大非,超出了他們眼中的文明社會底線。球場上不談政治是共識,但他們視之為價值問題,甚至是普世價值。是禁止表態的做法保守專制,抑或是藉此表態的一方超出了足球的純然?伊斯蘭社會的倫理觀又是否必須跟上西方的標準?

國際足協打出「不歧視」的旗幟,或許是和稀泥的折衷辦法,但同時也折射出異中求同的重要。即使在性倫理、性小眾的議題上阿拉伯世界和歐美國家未能調和,但至少反對歧視是最大公因數。什麼是歧視,如何消除歧視,只能用更多的溝通來拉近看法,把一套標準硬套在伊斯蘭社會也是無濟於事。從這個角度看,這屆世界盃矢言要以「足球團結世界」,就得看足球有沒有把人與人拉近,造就更多的了解。各地球迷來到卡塔爾,有沒有讓阿拉伯世界更好認識西方文化?世界把卡塔爾以至伊斯蘭放了在鎂光燈下審視,又有沒有嘗試真正理解另一個文明的世界觀、價值觀?

美國和伊朗互相敵視四十年,西方和伊斯蘭文化碰撞得激烈,特朗普拉倒核協議後關係尤其惡劣。但在綠茵場上,兩國球員卻能撇開政治,單純地較量,賽後伸出友誼之手,互勉互勵。這是體育精神,是足球場上只談球技、不談政治,也是人與人的相遇比起紛紛擾擾的大政治更切實。兩國球員的相似性不但大過相異性,甚至可能比起球員與政客的距離更近,關聯更大。

世界應該百花齊放

二戰以降,或者更準確而言是冷戰結束以後,團結世界成為了時代精神,全球化的趨勢令人相信世界大同既可望亦可及。但歷史證明了這只是樂觀主義。他者的意識存在於東西文明之間,地緣政治之間,南北半球之間。殖民主義換上了新的外衣,西方優越論的意識形態從未遠去,迷信着線性進步主義、單一的價值論和的發展路徑。對普世性的強調,粗糙地壓平了不同文明和社會的特殊性,差異的他者要麼接受同化,要麼等待着被征服。

若是用足球來類比,道理頓時變得顯淺。英國、歐洲的聯賽各有特色,有的踢法直接,有的重視組織傳球,南美還有森巴足球。差異不但不用勉強同化,更加是值得欣賞的百花齊放。在足球史上有名的1953年「世紀之戰」,號稱足球發源地、主場只曾一敗的英格蘭,對上當時世界排名第一、廿四場未嚐一敗的匈牙利,最終以三比六吃了一塹。兩隊球隊踢法迥異,卻造就了良性競爭,英格蘭此後更多參考歐洲大陸的足球戰術,改良組織傳球。足球傳統上是歐洲和南美洲的天下,但沒有不能失落的霸主。勝負從來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取長補短,不斷進步。

寬廣地球容得下中美發展

美國不是足球強國,但從任何方面看都是世界大國,在冷戰結束後更享受着獨霸天下的地位。不論是否用「東升西降」的說法,世界格局的確逐漸由美利堅治世走向多極、多中心。這不只是說中國崛起,沙特阿拉伯作為石油大國,在俄烏戰爭以來展現出的戰略重要性,也說明了國際舞台不再由美國說了算。只是中國的實力及潛力最全面,對美國構成的威脅也因而最大。就好像一支前鋒、中場、後衛、門將以至領隊皆具實力的球隊,令原有班霸感到不安。但這份不安並非必然,修昔底德陷阱也不是無可避免。英格蘭碰上匈牙利,最後是一起進步;法國對上阿根廷,是對手而非敵人。這是為什麼習近平對拜登說,「寬廣的地球完全容得下中美各自發展、共同繁榮」。

藉着切磋而進步,透過競爭而卓越,足球不是十一個人的運動,而是廿二個人的運動——不,是廿三。球賽不能沒有球證,否則只會比拳頭大小,甚至淪為一場名副其實的搬龍門遊戲。即使自稱訴諸「基於規則的秩序」,也只會是自說自話。球場上需要球證,國際上需要以聯合國為核心,以國際法為基礎。規則可以改革,秩序需要完善,VAR便是令足球執法更加精準。但不論如何,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的霸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