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對先生】翻書曾捉百個錯處 兩資深校對退而不休捍衛中文
早前日劇《校對女王》熱播,掀起大眾對校對的憧憬,但香港現時紙媒沒落,網媒興起,錯了也可以改,校對愈來愈不被重視。然而一篇有錯字的文章刊出1分鐘,就隨時有上百人看過。在網絡年代,校對是否真的不重要?
在這職業還未完全消失前,有兩位資深校對退而不休,只希望將知識傳給下一代,吳順忠先生是其中一個,他說:「我們要捍衛傳統文化。」
校對可升至總編 二人愛文字樂當校對
「語言是最重要的交際工具,任何人都不能須臾離開它。」吳順忠先生在一篇專欄中寫道。他畢業於廣西師範大學中文系,自小喜歡讀古典小說,中學已在報刊發表文章,1940至50年代內地政治動盪下無法做作家,結果他當了20年教師。來港後,學歷不受承認,卻也不覺失落,「編校適合我,我便做編校。」
1983年入行後,吳先生先後編過教科書、叢書,「1990年代後讀書風氣變差,出版社收縮,便去做周刊。」至2007年退休。多年來他每見錯字都會記下,去年更將之編成《正字典》。1994年他介紹朋友張颿入行,張先生愛看歷史書,至今退而不休,在報館做兼職校對。
多年來有不少人由校對做到總編輯,「像王世瑜,做《明報》總編。」吳先生說。他們自己卻沒想過升遷——入行時已40、50多歲,不打算再闖,張先生也安於當校對:「文字能帶給我樂趣,找到錯處時很開心。」
校對三大要求:文字修養、用心、大膽懷疑求證
日劇《校對女王》的女主角對語言文字不算熟悉,卻進了校對部,現實中這不太可能發生。「做校對第一要有文字修養,經驗積累。」吳先生說。「第二要用心,對文字敏感。第三要大膽懷疑、求證。」吳先生說。除此以外,更要熟知各方面的知識,例如局長的名字一定要知,才能改出錯處,標點符號也要逐一校正。張先生說:「校對不是用眼校對的,是用心校的。」
吳先生說改錯字只是初級的校對,「進一步的,要懂得分辨字詞用法,不能混淆。」他說。「如『渡過難關』不能用度。」張先生隨即問:「但古時沒用三點水的,《木蘭辭》『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吳先生說:「那是時間,時間空間用『度』,但比擬像過河,就用『渡』,通過。」
當年煙霧中聊錯字 中秋同猜燈謎
一問一答之間,二人彷彿回到了昔日在報館交流的時光。往日等稿時,他們也會聊錯字。「有人寫『雞碎咁多』,其實應是雞『膆』,指雞頸下像袋的那個東西,那是用來消化食物的,雞有時又會啄穀、石仔,便叫『雞膆咁多』。」張先生說。
2007年前,室內禁煙政策未實施,一班校對更會一邊吸煙一邊看稿,張先生笑:「總編都容忍我們這樣。」那時過中秋,公司還有猜燈謎活動,十分熱鬧。
平日除校對同事,他們最常接觸的就是編輯、記者,有疑問,在他們解釋後都能接受。「有書做我們的後台。」張先生說。但曾經也有作者不讓人改他的文章,吳先生笑說:「編輯唯有用括號括着對的那個字,這樣登出來。」
但也有編輯得過且過,「有些編輯說,找飯吃而已。我就有些執着,一兩個字也要改。」吳先生說。「他(那些編輯)這是騙人,即用做生意的角度想,不是想傳授知識給人。」
閒來翻書發現100錯處 再版獲總編邀寫序
在報館內,大多數的人都很敬重他們。現在張先生的同事都叫他張老師。多年來他都不時直接去找總編,「他說『聽你的聽你的』。」他笑說。
張先生的認真也令他備受欣賞。當年他在報館看到一本公司出的書,有錯的地方便黏一張紙,黏了整整一百張,拿給總編看,後來書本再版時總編便請他再校一次,還讓他寫序。「我寫好序言叫他幫我看看,他說『怎敢啊,這麼客氣』。」他笑說。
紙媒式微裁校對 「不是做文化,是做生意」
在報館中,他們經歷了回歸、網絡興起的年代,「近年報導更加政治化。」吳先生說。而且紙媒也要趕速度,「有時總編會說『由他了,一、兩隻字不要改』。」現時紙媒更式微,有雜誌裁去校對,由編輯兼任,「有些人寫東西是很流暢,但有錯字。」吳先生說。「辦報紙都不會想做蝕本生意,看在錢份上,要節流;至於文字顧不顧得到,他放在其次。」他直指:「現在(他們)不是做文化,是做生意。」
校對不受重視,報紙、電視便常見錯字,「『逼迫』、『須需』不分;『予取予攜』、『不知凡幾』,它寫『如取如攜』、『不知繁幾』。」吳先生說。「電視劇主題曲又調轉字詞,如『牢籠』變『籠牢』 ,為押韻而調,這是不對的;有些又可以,如「空虛」叫「虛空」,因為一直傳下來,約定俗成,但有些根本不能調轉。」
張先生指:「很多是以訛傳訛,有些記者年輕不知道便照用。」吳先生嘆道:「習非成是啊……唉,前面烏龜爬爛路,後面烏龜跟着爬,便一直錯下去。」
年長對文字更執着:錯字荼毒青少年 望傳知識予後輩
正因如此,他們堅持做好校對工作。「小時(若)接受了錯的東西,就很難改。」張先生說:「現在我對文字很着緊,因為希望將自己懂得全部傳給後輩,所以我每改一個字,都有一個註解。」吳先生中風後仍堅持出版《正字典》,弟弟叫他把書本丟掉好好養老他也不肯:「這是一種責任感。」
當紙媒式微,錯字滿天,二人雖已退休,卻仍堅守崗位,為的是保住字詞本來的意義,讓文字不會只剩形義分離。但若校對進一步被忽視,會不會有天,我們的下一代會像《麥兜》卡通的「春田花花幼稚園」學生那樣,大呼「鵝們是快樂的好耳痛」?當再下一代問為何我是「鵝」,或者大家都只能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