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選一周年】議會孤軍楊雪盈:拒絕標籤,不期待,不後悔

撰文:盧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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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一年前的區議會選舉,是雨傘運動後第一次選舉。一些本來沒有從政經驗、但積極投身雨傘運動的「政治素人」,紛紛落區參選。他們只倚仗微小的人力物力,本著將雨傘運動精神在社區延續並深耕下去的理念,跟政黨打對台,最終勝選的只有不足十人。
而在鎂光燈下,楊雪盈拒絕身上如「傘兵」的標籤,不去擔憂自己的新人身份,不因陣營拒絕溝通,始終馬不停蹄實現選舉前便與居民共同發起的寵物公園議題,只是要「做自己」。
攝影:羅君豪

問楊雪盈,當選前和當選後的自己,有什麼不同嗎?她答道,「同自己講必須要更堅強。」

灣仔(大坑)區議員楊雪盈說自己沒有最灰的時候,卻的確辛苦。去年11月區議會選舉,她擊敗新民黨王政芝當選。

4年任期過去快四分之一了,楊雪盈卻始終沒有閒下來過。每個星期都是爆滿的日程,從區議會會議,到居民大會,到樓宇收購講座,到與不同機構的見面。不過,無論多忙,她始終給予自己思考的時間,思考是否仍處於正確的軌道上,當初的主要政綱是否正在執行。

此刻的楊雪盈明顯堅定了許多。「我喜歡研究東西,喜歡觀察和分析,喜歡用數據說話。我重視生命,重視人性的社會。」對她來說,對自己的審視和反省始終極端重要。

「知識為本」 每項措議題充份調查才有話語權

她一直在忙着的寵物公園,便是檢視政綱的一個側面。大坑唐樓較多,又相對僻靜,許多街坊都養寵物,多去人流密集的火龍徑放狗。寵物公園計劃由現有的蓮花宮公園以及蓮花宮東街休憩處改建而成,現正進行公眾諮詢,希望能紓緩目前衛生及活動空間不足的問題。這個議題從去年8月延續至今,她向街坊集思廣益而逐漸成型,而當選區議員的契機,令她能更好地將這民間的倡議帶入區議會層次。

「這件事情對政府來說,只不過是多一個寵物公園而已;而對居民來說,卻是他們自己發起的議題被區議會和政府接受了,民間的聲音政府是可以聽到的。」她說。這就是她所倡導的公民平台的意義。

訪問她時,她正與助理着手郵寄關於寵物公園的問卷調查予大坑的每家每戶。兩頁紙的問卷上共有十多個問題,看得出設計者的心思。她希望打破以往區議會問卷調查總是草草了事的習慣——樣本不夠廣泛,而問卷本身也考慮不足,希望這份問卷能夠到達每個街坊手中,甚至連他們是否去過蓮花宮公園都了解到。這就是政綱中的「知識為本」。

寵物公園議題從去年8月份延續至今,楊雪盈盡力從數字和理據出發解釋議題的各個方面。如要搞清楚人流影響,她便在蓮花宮後面的樓梯上裝了一個「天眼」,連續幾天不斷拍攝記錄人流上落,從而得出結論。
訪問她時,她正與助理着手郵寄關於寵物公園的問卷調查予大坑的每家每戶。

抗拒任何標籤 「令人不花時間了解真正內涵」

楊雪盈不喜歡被稱為「傘兵」。事實上,她抗拒所有加在她或任何人身上的標籤。她認為所有的標籤都太過危險,令人不再去花時間了解事物背後的內涵。於是不需要計算灣仔區議會內有多少泛民多少建制、不需要嘗試與傳統泛民區別開來、不需要擔心居民認為區議會是大白象……

譬如灣仔盧押道倒水婆婆被食環票控一事,人們罵政府偏幫地產商、專欺老弱婦孺當然容易,「但我們講完這些之後,對話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呢?食環被我們罵完之後,黑口黑面又回去做他們日常的工作,那事情是不是就這樣沒有改善了呢?我覺得關注可以擺去分析、幫忙那裏,如何改善那件事情才是正餐。」

又如區選後,行政長官梁振英邀請年輕區議員加入政府的諮詢委員會,楊雪盈回應傳媒會考慮加入,卻被網民口誅筆伐為背叛選民。對她來說,溝通從來是一個方法,而不是一條罪,而人們正正是通過標籤化而限制了事情可能的改變。

不因孤軍氣餒 建立反映渠道

對不由自己決定的標籤化,她唯有通過行動去化解。

區議會在她眼中沒有藍黃之分,只有合作與不合作的問題。她的確做得辛苦,爭取其他區議員支持。

「就算我說希望寵物公園可以有一個比較廣泛的諮詢,也是在區議會拉鋸了很多次才爭取回來的。之前諮詢只包括公園方圓50呎內屋苑業主立案法團,但50呎只有幾棟樓,相當少,而且三無大廈(無業主立案法團、無居民組織亦無管理公司的大廈)也沒有人說如何處理,這些都是我在會議上狂講他們才做。另外康文署也補足了一些問卷員,而我負責郵遞、做簡介會、網上問卷等等。而這一個諮詢還被其他區議員抱怨不公,認為康文署幫我不幫他們。」楊雪盈無奈地說。

如今從寵物公園的宣傳單張上,已經可以看到諮詢範圍包括蓮花宮公園方圓150米內的商戶和住宅,更介紹了各種諮詢方法供街坊選擇。

她唯一的法寶是講道理,希望以理服人,「我已經過了挑機或者反抗的年紀了。」

在市民層面,「區議會的工程就是大白象」的刻板印象亦無助推動任何事情。若是居民覺得沒諮詢,那就用一封郵遞入屋的諮詢信打破。若是居民認為社區事不關己,那總有他們關注的議題,有些人關心小店,有些人關心寵物,總會有走出來的時刻。又或者透過不同社交媒體,鼓勵大家思考自己在社區上的參與。最重要的是,「keep the channel open」。

「我覺得我的責任是,就算4年後我無法連任,起碼我可以建立到一個渠道,讓市民覺得有什麼不好時可以反映得當。如果總是怕做不好,那就什麼都不做啦。」她笑笑說。

在議會內孤軍奮戰,她選擇不斷講道理。鎂光燈下人們的關注可以是她的優勢,「可能保護到我一個微小的在灣仔的聲音。」但亦是阻滯,「做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回應交待。」

不期待不落差 議題用數據說話

畢業於藝術系、擔任文化研究大專講師,政治生涯又從文化界起步,楊雪盈從沒認為過去專於文化藝術政策研究的經歷與如今交通、樓宇等等都要落手落腳做的當下有什麼衝突。11個月過去了,她亦沒考慮過「落差」二字。

她甚少去期待和期望,認為此刻眼前的生活和工作才是最真實、最需要去經歷的。

「如果你說藝術在我身上的作用是什麼,它是令到我想東西比較跳脫,令我沒有框架控制,令我對於任何信息如何傳遞都是有要求的。」

一條橫幅也是市容,掛在街上被街坊見到,就是一次溝通。每一份宣傳單張到居民手中,也許只是幾秒鐘的閱讀,但做得條理清晰,信息就能更容易被吸收。美感始終是楊雪盈着重的,而這對她來說,「只不過是我關注和擅長的事物。」

此外她沒有懶惰。交通不懂,她從零開始學;樓宇不懂,她也從頭學起。從保育同德押,到寵物公園議題,到爭取加建ATM,到反對大坑道4-4C綠化帶改建為私家車道,到救出維園被困貓仔,她一直在學習,一直在勘查社區的真正需求。

而任何議題最終都要落到事實和數據。每一個街坊向區議員反應的情況都可能略有不同,難道就要作為問題的真相?「反過來你要讓大家能夠在一個平台上共同溝通的話,就要說事實講數據。我覺得議會就應該有那個議政水平,這是一件天公地道的事情,但為什麼總是做不到呢。」

楊雪盈娓娓道來大坑不同部分的不同特徵,認為本區街坊的價值觀與她契合,這便是她所感受到的「如魚得水」的感覺。

不後悔每一個選擇

這11個月,她沒有最灰的時候,但的確辛苦。

沒有師傅可以跟,不會永遠知道下一刻要如何回應,而總有些情況事後想來,覺得可以做得更好。「對我來說,是透過一對 fresh eyes 去學習去消化現有的議會裏出現的東西,我想這對他們(區議會)來說很新鮮,對我來說也同樣新鮮。」

而她的性格是不會後悔。之前的每一個經驗——香港文化監察、灣仔好日誌、雨傘運動視覺庫存計劃等等,甚至每一件事情、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在構建這一刻的她。

大坑是她的新知己,她自覺與這裏逐漸契合。訪問時,她指着一副大坑地圖,細細向記者講述大坑不同部分不同特徵:「這裏唐樓比較多,這邊是公共設施的集散地,這裏多面臨拆樓收購的問題,這裏有無牌賓館的問題存在⋯⋯」

街坊與她的價值觀相似,都認同社區應該多元,都重視社區的文化,都認同一種永續的生活態度,都希望能夠通過理據去了解社區正在發生着什麼。

「這些已經是和我的價值觀很相通的東西,所以那種如魚得水的感覺就是在這些位置。」她說。

楊雪盈說自己的一個習慣是保持自省,審視自己是否仍然「on the right track」,是否仍在依循當初的政綱前行。

不忘初心 在路上

她不開心就哭,或者看看書,或者回歸做陶瓷。在銅鑼灣的辦公室裏,一隻小貓在她腳邊上竄下跳,她抱起牠,剛才臉上的嚴肅和緊繃一下子就鬆弛了下來。這隻貓原來只是在這裏暫留,她希望辦公室能夠成為流浪貓的中轉站,但一次貓仔卻在她不開心大哭的時候突然衝過來,用爪子碰碰她的頭。「那一刻我就知道這隻貓,我要養啦。」

而她的下一步征程又不知不覺開始了——與周俊輝、周博賢等人牽頭組成「文化同行」,參選選委會選舉文化小組。這已是她這一年中做的第四個選舉。

「香港不再一樣,我們更要主動爭取每個機會去改變每況愈下的現況。」她說。

但,這麼多事情發生了,「我還是楊雪盈。」她說。她的養分來自各處,最終又回歸她身上,令她能夠始終——用她的話來說,「on the right tr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