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園新村・二】為正義也為家園 村民:居住是一種尊嚴
高鐵嚴重超支,港鐵股東會本周一通過高鐵開支封頂。政府宣佈,繞過工務小組委員會,直接提交周五財委會審議追加撥款。
6年過去,菜園村村民未忘初衷,只求一個安穩的家與尊嚴。這群遭高鐵工程逼遷的人,是港人熟知的犧牲者。此後,這班高鐵遺民瑟縮在漏水生銹的臨時屋內,開始漫長的重建鑄煉。經過6年努力,他們終望見彼岸,一個香港前所未有的非原居民集體搬村創舉,只剩一步之遙。《香港01》記錄此菜園新村的建造歷程。(系列四之二)
47戶村民,當初來到新村,它只是一塊什麼都沒有的草地。目前新屋林立,算是漸見雛形。新村位於元朗錦上路元崗新村與大窩村之間,約14.5萬平方呎,呈長形,主村口位於北方,一直向南延伸。
這是香港從未有過的非原居民搬村紀錄,村民自行買地、規劃,過程中政府的協助少之又少。一條村需要什麼?買地、選承建商、設計房子、計劃公共用地的比例、解決水電供應和路權……處理基本建設時,還得實踐村民理想中的生態村落。
建村一波三折,加上成本有限,未必能完全實現原來規劃中的生態部分,但主要的公田和公共休憩、集會的地方, 綠色之地仍會保留。
村民高春香/54歲/08年擔任菜園村關注組主席
「其實建一條村子,需要很大的代價。」村民高春香說,「以後的人走進來,只會看到表面的美好,沒人會知道背後種種。」
你(政府)說得那麼美好,但你沒有給我一個途徑維持現有生活狀態──不是指一間屋的生活, 而是一條村、一個環境。結果是我們自己做,還要經歷那麼長的時間……
菜園村抗爭是一代人的集體回憶。
2008年政府宣布興建高鐵,故於2010年清拆非原居民聚居的石崗菜園村。收地前,政府沒有接觸村民,亦沒有在諮詢期內公開收地範圍。
村民抗爭,堅持不遷不拆,公眾聲援。
高春香當年擔任菜園村關注組主席,向政府表達訴求,與各方周旋,為菜園村站在前線打仗,在記者會上落淚。
對高春香來說,菜園村是她爸爸的故鄉,是她出生之地,「有很深的根。」她自幼在菜園村長大,笑言小時候曾幻想建一棟漂亮的別墅。如今,卻是歸循其本,想要重建舊日村落,「家的概念不再只是自己的房子,而是這條村。村好,屋企就會好。」
居住是一種尊嚴。如果不能給予人這種尊嚴,他怎會愛這個社會?
2010年1月,大眾包圍立法會,財委會還是通過撥款。2月,村民提出「重建家園計劃」,希望申請農業復耕建屋牌照,另覓新地,重建新居。11月,第一次大規模清場,村民要求先建後搬,不果。
2011年,村民搬入臨時房屋,一住便是5年多。這段時間,村民為爭取復耕牌照,建新村各種問題而奔波。
沸騰的抗爭過後,菜園村村民擱下農具和蔬果,拿起的是一份份規劃圖、水電申請表和電鑽,47戶人在一片雜草之地,重新建立自己的家。
搬村之前,村民有共同目標,決心團結建村;被逼遷後沒有各散東西,一起重新建村,希望保留原有的生活模式。但搬遷期實在太久,久得讓原來的特質產生變化,比如社區關係,比如綠色生活,使村民之間產生矛盾。「大家的目標變成要建屋、要搬進去,忘記了要持續發展、要環保……因為大家辛苦得太久了。」
「也有因為很多人為了一件如此正義的事情而感到很大壓力。」村民在迫遷後沒有各散東西,反而一起重新建村,只因希望保留原有的生活模式。選擇一條前人未走過的路,所經歷的困難和時間遠超預期。 「如今老的老,走的走,退休的要再次工作。村內的老人有些會後悔,也聽過這樣的說話,『我做了這個選擇,好像連累我的兒子。』」
高春香表示,目前建村進度約為六成,算是一個交代,「走到這步已經不容易,但絕非做得好。」
家的概念不再只是自己的房子,而是這條村。
周五財委會再審議高鐵追加撥款,高春香依然憤慨,「高鐵促進社會繁榮,拉近中港關係,我自己也要回國內(內地),也希望一個社會多元化、多選擇。但是,這個價值是否有需要以這種方法推進?政府欺騙(大眾),或者不肯承受這種社會現象需要改善——你說得那麼美好,但你沒有給我一個途徑維持現有生活狀態,不是指一間屋的生活, 而是一條村、一個環境。結果是我們自己做,還要經歷那麼長的時間……」
高春香把目光放遠,「所有事情只可以向前看。」她期望菜園新村的落成,可以鼓勵大家享受耕作、自給自足,感受菜園村作為「全港第一個自我參與而成」的村子特色。
村民謝先生/55歲/地盤工人
遲下可以耕種了,打算種瓜。香港種瓜很難,多果蠅,一針瓜就死。
村民謝先生正在家門前砌磚牆。在抗爭日子裏,他並不進擊,卻是菜園村關注組的重要後盾,曾在街站向市民解釋高鐵工程,搬至新村,亦參與水電設備的周旋。
「入屋呀,裏面暖好多。」他放下工具說。他與母親、兩個兒子共住他選擇的方形屋,樓上3間房,樓下一房一廁所,老人家不用走樓梯。外牆門閘的位置、外牆的高度,都由自己決定。他每天收工便砌二三十塊磚,「批盪才難,工人做一定靚,但自己做很過癮。」
謝家一家九口,謝先生排行第二。謝先生從小就隨父母到石崗居住,在那住了50年。舊村家園本是木屋,後來修建成四五所小平房,旁邊以豬欄養豬。失去家園的5年,他搬到天水圍暫住。
「初初買地心情好矛盾,又怕政府不批牌照。現在還欠食水錶,因為鉛水事件,檢驗更繁複了。原來比電力更煩。」由搬出舊村到來到新村的一切困阻,他雲淡風輕地續說,「住一定住不慣,但住新界始終好。其實住臨時屋的人比我更慘,大冷天時,臨時屋好凍。難得的是村民關係都很好,前幾天還一起燒烤、吃飯。」
「遲下可以耕種了,打算種瓜。香港種瓜很難,多果蠅,一針瓜就死。」我問,種瓜難,為何要種?謝先生看着未砌好的磚牆說,「難都試下吧,圍網去種。」
如果可以重頭再來……
夜深,村民築起炭火堆取暖。遠離市區的村落沒有太多光,夜是暗藍色的,窗裏透出橘色燈火。有些村民等不及看如此景象,已經去世。新村5年聚當晚,「有種電影節」放映閉幕電影《活在三里塚》,此片紀錄1960年代至今,日本三里塚農民因興建東京成田機場被迫遷的抗爭史。
與村民共同進退多年,陳秉鳳眼見村民辛苦,卻不得不繼續前行。「電影《活在三里塚》中,因為抗爭同伴自殺,遺願是大家繼續在三里塚生活、鬥爭,因此有村民堅持抗爭50年。菜園村中,有村民母親在舊村知道收地後不久過世,她最後心願是建設新家。村民亦可能是為父母、為下一代,靠着鄰里堅持下去。」
如果村民有得揀……他們會覺得,不應該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