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塘重建1】街頭工匠被遺忘 斗零踭聖手:冇咗鞋匠人唔識珍惜
短短兩年,由市區重建局和「信和置業」、「華人置業」合作發展的觀塘住宅「凱匯」已高聳於天際,每天每夜坐在對面裕民坊補鞋的福嫂彎下腰看摩天住宅:「發展得很快,談安置卻慢。」今年2月28日,在重建範圍內的商戶和住戶悉數要離開,其中包括紮根地區幾十年的街頭工匠——他們為街坊補鞋、寫信、修手錶,樣樣都是平民生活所需。
看著觀塘市中心的巨大變化,惜物之人仍然談珍惜,堅持修補的價值,「沒了工匠,人們不會珍惜!」補鞋匠福嫂說。
攝影:高仲明
觀塘區「斗零踭聖手」救無數平民鞋
福嫂今年60多歲,和老公在裕民坊補鞋30多年。最初老公入鞋廠工作,她做過一陣子酒樓傳菜員,便隨夫在街上幫手補鞋,大半世以補鞋匠自居。福嫂的街邊檔長約一米多,擺放待補或已補好的波鞋、皮鞋。不同的補鞋鞋墊、鞋碼以舊塑料袋袋好擺在地上,客人來時,她翻轉鞋子一看,便知道要拿什麼物料救鞋,知道要補鞋碼、換鞋底抑或換斗零踭。
初初對補鞋沒甚興趣,只為搵食。不過後來客人讚,自己感覺幫到人,很有滿足感呀!於是做到現在不願退休。
「她做事好認真、企理,一點不馬虎。我由我個仔讀中學開始幫襯都十幾年。」有街坊這樣說。福嫂看起來不苟言笑,嘴邊總是叼一支煙,彈彈煙灰又一支,然而每當熟客街坊放下一雙高跟鞋又讚她,福嫂往往笑得腼腆。「初初對補鞋沒甚興趣,只為搵食。不過後來客人讚,自己感覺幫到人,很有滿足感呀!於是做到現在不願退休。」她說。
被稱為觀塘的「斗零踭聖手」,福嫂的補鞋工夫並不簡單——手起刀落,用鎅刀把霉爛鞋踭挑走,打入合適長度的竹筷子,削走多餘尾端;剪好防滑鞋墊的尺寸,再牢牢貼合在如指腹般大的斗零踭上。補鞋不過盛惠幾十元,如此一買一賣,本是庶民的平常生活。
這個時代學做工匠有什麼用?除非你有錢開舖,否則你在街邊,發牌不容易,沒牌又被人拉。
無牌長年被趕 「這個時代做工匠有什麼用?」
工匠有的是手藝,但以前有少女找她學師,她不願:「這個時代學做工匠有什麼用?除非你有錢開舖,否則你在街邊,發牌不容易,沒牌又被人拉。」
在街上擺賣當然不見得浪漫,日曬時福嫂要頻頻抹汗,下雨時避入街道的小巴隊伍,雨傘的水點又滴到她身上。而且,香港小販牌照制度並不鼓勵市民做小販,政府長年不發牌,或只重發很少牌照,也不放寬牌照傳承限制,多年被關注社區文化和經濟的組織批評旨在讓小販和手藝自然消亡。街頭工匠在2015年食物及衛生局局長高永文於文件中倡導重發小販工匠牌照之前,只是被默許於街上的無牌擺賣,不時要冒被驅趕的風險。
重建臨近 市建局不理、食環發牌慢
租金高企,入舖做生意對基層而言非易事,而街上人流多,確保有客,擺了幾十年只得繼續。福嫂擺賣位置後方在重建前有兩間銀行,銀行職員很關照她,從沒投訴。修修補補,做到頭髮花白,老公也病重需在家休養,靠她一人養活兩夫婦,觀塘亦人面全非,陷入重建的瀟湘。當年一天千元生意,到今天只剩二、三百收入。
結果屯門線面師發了牌,我們也未有牌!
工匠屬食環署管理範疇,市建局並不會賠償或安置重建範圍內的街頭工匠,他們說未收到局方通知他們搬遷日期。儘管如此,大多工匠也不太在意賠償,他們更緊張何時封板?能否繼續經營?有鍾錶匠伯伯不想再等發牌,趁年紀大,乾脆退休不再做。「到處都沒有鞋匠錶匠了!」街坊說。
小販似要消亡,福嫂也不坐以待斃,2016年左右她跟其他工匠到區議會請願,要求政府發牌,政府當年終於宣佈,向2009年已登記的特色街頭工匠發牌。她擺手嘆氣:「結果屯門線面師發了牌,我們也未有牌!」(工匠苦等兩年無牌,詳見另稿:【觀塘重建2】提5個新搬遷地點均被拒 街頭工匠等食環兩年未有牌)
街邊偷師學整錶
現時,食環署在觀塘區簽發了五個固定攤位(工匠)小販牌照,但仍有四名工匠小販因重建影響,還未獲發牌照,包括在裕民坊另一頭擺檔的鍾錶匠魏生。
魏生13歲便學師修理手錶,想來他有點慚愧——他以前開夜班,白天不睡覺,跑到九龍城街邊看阿叔整錶偷師,望到阿叔給他工具和舊錶,叫他試試修理。「我好慚愧沒拜師。」
魏生後來做工廠,不順心,走過觀塘裕民坊大樓底時想:「擺張凳整錶得唔得?」於是他在牆上裝嵌了一個小木箱,分四層擺放整錶工具和材料,人站在箱邊等客到。那時大樓底盡是黑社會經營的字花(賭博檔),喚他別擺檔。後來一個穿夏威夷衫、牛高馬大的男人給他卡片,叫他有麻煩時打去警局。「原來遇貴人,是探長!」
生意差是因為電子錶盛行,重建也影響。熟客搬走了,我收六點,他收八點,交通費貴,怎找我?
擺檔整錶被順道聘請做看更
72歲的魏生說一生遇不少貴人,另一個人是檔口所在大廈的大業主霍生;當時裕民大廈由霍英東家族興建並持有。霍生見他在樓下擺檔,給他二千多元月薪請他兼職做大廈看更,巡巡舖兼做維修。魏生成了大廈管家,跟街坊街里熟絡,這樣的日子過了九年,直至市建局宣佈收樓。
人去樓空,魏生繼續在原址擺檔,照舊開早上十一點,收傍晚六點。這42年來,最旺時候他一天賺五百幾元,哪像現在,觀塘的鄰里網絡被打散了,生意自然差,「十一點到下午賺60蚊。生意差是因為電子錶盛行,重建也影響。熟客搬走了,我收六點,他收八點,交通費貴,怎找我?」重建日來臨,魏生仍想繼續經營,不只為了幫補自己和老婆的生活,也因為愛錶——他向我們展示手上的日本精工錶。「唔愛就唔會開檔整啦!」
「拆又快,起又快,談安置卻慢」
觀塘市中心項目是前土地發展公司於1998年公佈的重建計劃,現時為市區重建局歷年來最大的重建項目,佔地超過50萬平方呎,影響約1,653個業權及約3,139人,估計項目總發展成本達數百億元。重建範圍包括裕民坊、月華街和協和街等地帶,市建局自2008年起收購物業,街坊亦陸續搬走。
我覺得不重建好過重建,變來變去,那些樓不是基層住的,賣的東西也貴。
福嫂檔口對面街本來是銀都戲院和巴士總站,現在拆走成了凱匯地盤,大樓高得任福嫂怎彎腰抬頭望也望不到頂樓了。「拆又快,起又快,談安置卻慢。」她看著天空若有所思:「我覺得不重建好過重建,變來變去,那些樓不是基層住的,賣的東西也貴。」
到底是惜物之人,福嫂對新與舊自有一番體會。「沒了補鞋匠,人們不會珍惜呀!買新鞋,著幾次又扔棄了。鞋子那麼美,只不過蝕了鞋底一角,幾十蚊補對了地方,又像新的一樣。」舊區如舊鞋,到底該盡心修補,抑或扔棄再買?
兩年來,兩位工匠申請新搬遷地點不果,食環署如何回應?福嫂指,當區區議員大力反對搬遷,原因又是為何?申領工匠小販牌照,一點不容易,詳看另稿:【觀塘重建2】提5個新搬遷地點均被拒 街頭工匠等食環兩年未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