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露宿者】曾以為肯捱總無需露宿:自問有為香港付出但無處安居
長毛(化名)今年50歲,22年前他因與家人爭執離家。「那時我28歲,相信自己有能力,肯做怕餓死嗎?怕租不起地方嗎?」當年的年少輕狂以苦澀的笑收結:「真的沒想過,最後是租不起的時間為多。」
過去八年,長毛睡在嘈吵網吧,月花千多元,他覺得省下的租金反而是他的尊嚴。在香港,林林總總的居所應有盡有,別人會質疑,真的沒選擇嗎?從籠屋、板間房、劏房,長毛不是沒有嘗試過,總結這廿年的遊牧生活,他說得最多的一句:「『把鬼咩』!那些地方認真不是人住的。」
攝影:龔嘉盛、資料圖片:高仲明
籠屋收你千幾蚊,天氣不好時覺得總算有瓦遮頭,天氣好時寧願在街上瞓。
眾多居所選擇 多是無理收費
早年露宿,長毛工作收入不穩定,加上綜援金才能度日。拿著當時約1300元左右的租金津貼,他試過住籠屋、板間房和套房。佐敦籠屋擠逼嘈吵﹐「收你千幾蚊,天氣不好時覺得總算有瓦遮頭,天氣好時寧願在街上瞓」。大角咀板間房衛生差劣又常有老鼠,「不會咬你,每晚跟牠對望,看著牠跑落地」;還未計額外的水電雜費。與其他露宿者合租的套房在唐九樓,最終因對方拖延交租而沒有再住。流轉十年,最終定居於網吧近八年,直至今天住入共享宿舍。(相關訪問:【半露宿者】拒捱劏房貴租寧瞓網吧八年:社會唔會知我哋存在)
「租金這樣給業主食曬,不好住,沒意思。」租金一年比一年貴,今天深水埗區劏房動輒花費4千至6千元,長毛覺得不值。「租不起的時間為多,就算租到也是『把鬼』。正常價錢,我會考慮,但這是無理收費,幾多裝修也是假的,由多年前二千蚊租到今天四千蚊租,那房還是那麼大。」後來長毛工作穩定下來,沒再領綜援,更不願將三成人工花在租金上。
香港社區組織協會(SoCO)在2017年做「再露宿」調查研究,指露宿者們因公屋輪候時間長、私人樓宇租貴、過渡性宿舍住宿年期短,來不及儲錢、搵工,隔一段時間又回到街上去。
如果政府完全不管不理昂貴租金,起幾多樓又如何?我們這種人想租自己地方,永遠沒有希望。
「不理昂貴租金,起幾多樓又如何?」
長毛當年與家人分開,沒有從當時公屋單位除名。他覺得除名後,一個單身男子不知輪候多少年才能排上公屋,如派到他不熟悉的新界西屋邨,亦不方便回來出生地九龍區,所以一直沒有考慮除名後輪候公屋。他也這麼想綜援,只有自己工作不穩或坐骨神經痛發作時,他才去領援助金。他覺得自己是屬於有工作,有手有腳的一群人。
「別人有需要便去申請,我有工作,有能力負擔租金,但不是昂貴租金。」對於住屋,他不求政府全盤照顧。「你說望不望政府關心、照顧,不望。唯一想要求的是租金管制,當租金津貼加碼,租金又加,沒意思的。」
城市發展說覓地起樓,長毛覺得政府也應同時做租金管制。「不做的話,不申請公屋的人就要捱貴租。如果政府完全不管不理昂貴租金,起幾多樓又如何?我們這種人想租自己地方,永遠沒有希望。如果有選擇,我能租就租,這是我靠自己的尊嚴生活。」
(散工)未必開足22日工,例如打風的日子,收入便減少千多元。每日領薪的情況令他們便很難應付每月4000元的租金承諾。
無家者:填海起樓太遙遠
「早前外賣員無家者的死揭示了社會上有些人有工作,有經濟能力,但沒有穩定居所。」SoCO組織幹事陳仲賢常得悉無家者在街上猝死,他認為無家者一般坐著睡覺,又只能睡4至6個小時,翌日又上班,「睡眠質素差,對健康影響很大。」
SoCO在2018年訪問在快餐店的無家者,116名受訪者中約4成人有工作,36名就職受訪者平均月薪約9932.5元,甚至有人月入過萬。為何不願花三成至四成左右人工交租?除了私樓環境未必理想,組織幹事陳仲賢還提到無家者多打散工,「未必開足22日工,例如打風的日子,收入便減少千多元。每日領薪的情況令他們便很難應付每月4000元的租金承諾。」他說:「租劏房第一個月要交付按金、佣金等,合共萬多元,這筆錢對他們來說並不易儲。」
填海的話,沒20年看不到希望,他們會想,到時自己還健在嗎?
租私樓無望,能否期許公共屋邨?以長毛為例,陳仲賢估計若他輪候單身人士單位,至少需等上10年,那時他將60歲。「單身人士屬於弱勢,不少共享房屋、公共房屋仍以家庭為服務對象。」
政府現時以無家者或劏房戶作為填海起樓的原因,陳仲賢過往接觸的無家者,卻覺得填海離自己太遠。「填海的話,沒20年看不到希望,他們會想,到時自己還健在嗎?他們更加希望用空置用地、棕地、粉嶺高爾夫球場等地,能快速在兩至三年內緩解他們的住屋需求。」他又指政府應同時考慮租金管制。
「活在這城也有付出,卻沒回報」
無家現象是一幅大圖畫,除卻住屋,還有他們的家庭關係、醫療需求及心理健康等範疇需要被研究及加以援助,SoCO仍然要求政府設立特定部門專責無家者事宜,就增建單身人士宿舍、保障無家者權益等方面訂立目標和政策。
長毛當年因賭癮離開家人,至明白自己以前是個「病態賭徒」,「50年人生中,這22年很潦倒,是人生最谷底的日子。」對於未來,人人著力規劃,於長毛而言,捱過賭癮,孑然一身,未來不再有什麼目標和理想。「你說幾多歲做到什麼,退休要儲到一千幾百萬,當然不會再想。求的只是做好自己,維持生活。」
我在這個國際大都會長大,也有付出,別說我對這地很大貢獻,做清潔的、做運輸的……但我享受不到回報。現在我已付不起租金,將來呢?如果我有病,又買不起保險,又無法工作……
長毛自覺自己不算對社會大貢獻,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一個市民。「我在這個國際大都會長大,也有付出,別說我對這地很大貢獻,做清潔的、做運輸的……但我享受不到回報。」除卻住宿,還要面對只加不減的車費和愈見緊絀的醫療資源。「我的政府是最大股東,但我們卻整天受到無償的剝削,只有加價,沒有減價。更不要說將來的自願醫保。」
「現在我已付不起租金,將來呢?如果我有病,又買不起保險,又無法工作……」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