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跑迫遷】給海豚名字 打一場堅守生命的保育戰

撰文:吳韻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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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習慣為同屋共住的寵物取名,狗狗叫旺財,貓貓叫咪咪。當呼喚牠們的名字,小狗會熱情跑來,小貓多不情願也會回頭瞄主人一眼。有人卻為生活在香港海域的中華白海豚取名……牠們不是寵物,亦與我們有點距離,我們呼其名也未必得到反應。給牠們起名,背後有什麼意義?攝影:吳鍾坤

基建連年,水質污染愈見嚴重,海豚仍然努力生存。好天氣的日子,牠們會躍出水面轉身翻騰。

機管局剛宣布,於本年8月1日起徵收機場建設費,為機場第三跑道工程提供資金,相關的填海工程亦定於同日展開。荷包被打劫當然引起大家關注,但海豚的存亡更值得我們着緊。

海豚:香港的古老公民

為了拯救在填海工程下首當其衝的海豚,「香港海豚保育學會」一眾成員早在2014年舉行的三跑公眾諮詢期間,展開了海豚保育戰。他們舉辦「海豚三十」計劃,挑選30條海豚並為之命名,又根據近20年來研究香港水域海豚的資料,以動物的第一身角度撰寫牠們飽受三跑工程威脅的故事,藉此挑戰環評報告。

「為海豚命名,是為了還牠們一個身分,牠們也是香港居民。名字將彼此距離拉近,同時為自己增添一份為保護牠們生存而努力的責任。就如我的兒子出世,我為他起名,由那一刻起,我們的關係正式建立,我亦負上當父親的沉重責任。」學會會長洪家耀博士望着游近研究船邊的海豚老友說。早在17世紀,英國商人Peter Mundy編撰的《The Travel of Peter Mundy》,當中已記錄了作者曾在珠江河口遇上中華白海豚。

1997年,政府以中華白海豚為吉祥物,大事宣傳回歸。但19年過後,吉祥物不再有人記得,留下來保育海豚的人,只剩下數個身影。
「對着牠們一世都不會厭,牠們是我的朋友,現在朋友有難,怎能不救呢?」
洪家耀
洪家耀每次提起海豚,總有說不完的話題。為了海豚,他拒接任何與三跑有關的工作。

記者隨洪家耀出海,研究船由大嶼山西出發,途經大嶼山西南及東南海域,這航線是現時香港最多白海豚出沒的水域。開船不久,已遇到一群為數約7至8條的海豚在海中暢泳。洪家耀在船尾看見海豚游到船頭,馬上跳跑過去。「哨牙蘇!你最近點呀?」他認出其中一條海豚,但海豚知道有人在呼喚牠的名字嗎?

「可能牠應了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們每星期出海,牠們認得我們的船,會安心游近船邊。」洪家耀出海研究海豚已有廿多年經驗,還以為他已習慣遇見海豚。「對着牠們一世都不會厭,牠們是我的朋友,現在朋友有難,怎能不救呢?」

大白象基建永久佔據海豚棲息地

這些海豚的名字,可說是「海豚三十」計劃的代號。近年基建工程相繼落實,施工期間污染海洋,興建的設施永久佔據海豚棲息地,都把海豚的生命推至懸崖邊。學會成員每次出海,除記錄海豚數量,還會監察現正進行的港珠澳大橋工程施工情況。大橋因超資、工程延誤及發生多次工業傷亡意外,通車日期已延遲至2017年底。「幸而海上的工序已接近完成,餘下來的鋪橋面工程,對海豚影響相對較小。不過這條橋的橋墩又多又密,暫時不見有海豚在附近出沒,可能是對橋墩有戒心,希望日後牠們會習慣。」

鄭家泰(左)擔心,觀豚活動增加,會進一步騷擾或傷害海豚,令其數量再減少。(資料圖片)

大橋還未建成,三跑工程又準備動工。「三堆一爐至港珠澳大橋的工程落實之後,政府答應在大小磨刀洲興建海岸公園;但現在機場三跑又緊接其後,12年內工程不斷,就算2023年建設更大型的海岸公園,海豚休養生息的時間嚴重不足,出生數字已追不上死亡數字。」10年前,香港水域的海豚約有158條,2014年公布數字只剩下62條。2015年的數字還在整理中,洪家耀預期數量會比前年更少。

不義三跑環評 政府迴避如何保障海豚

要是家中要裝修一段時間,我們都會在短期內租屋暫住,但三跑工程進行在即,政府卻沒有為海豚準備暫避的棲息地,只答應在7年工程完成後,即2023年才興建海岸公園作補償,洪家耀為此感到氣憤。「環境評估就是保障施工期間及完工後,做好對環境影響的評估及提供補償方案,但政府的環評中,卻指三跑施工期間所造成的環境影響並非永久性,因此毋須在現階段補償。我們不停問機管局,施工期間會否追蹤海豚,保障牠們生命?但他們完全答不到。」

海豚游近觀光船嬉戲,人和海豚如此接近,但看見背後又多又密的港珠澳橋墩,實在令人擔憂海豚的生存。

三跑公眾諮詢後兩個月,漁護署重啟擱置十多年的大嶼山西南和索罟群島海岸公園計劃,但一再強調海岸公園並非三跑的補償方案。「要是海岸公園是三跑的補償方案,就得動工前先建公園,但建公園會觸及很多人如漁民、鄉紳的利益,可能令三跑動工無期。至於空域、空氣和噪音等問題如何解決,政府都未能拿出具體資料。環境諮詢委員會卻接納此方案,還遊說大家接受!這個環評報告根本站不住腳,變相逼我們入稟司法覆核!」現時環保團體已就機管局的三跑工程環評報告,入稟司法覆核並獲接納,預計7月開審。

30天之役 兩萬份反對環評意見書

最令洪家耀心痛的,是原本用以平衡發展和保育的環評制度,在龍尾灘、新界東北等項目中一再受到蹂躪。「香港能發展至今天模樣,就是因為有良好的制度。現實中有一班人踐踏環評制度,你叫修讀環評的學生怎敢在環境顧問公司工作?人人都覺得這是出賣靈魂為政府寫假報告。」

在只有30天的公眾諮詢期間,學會成員每天都過着打仗似的日子,日夜埋首,為那30條海豚命名並撰寫感人的第一身故事,張貼到網上,還要擺街站向公眾宣傳、收集聯署;各動保團體亦合辦「我們的海豚一起救!誓師大會」,號召數百名市民到政府總部外宣讀誓詞和遞交請願信。

「環諮會就三跑工程收到近20000份反對意見,可說是香港自採用環評制度以來的首次。最令我感動的是當中有一成的意見書並非由我們草擬的聯署信,而是市民經了解及消化三跑問題後,反芻寫成的意見書,證明30天的運動已取得成效。人生能辦到如此大規模的運動,可能僅此一次。」

2014年政府進行三跑公眾諮詢,洪家耀和學會成員努力向市民解釋工程對海豚的威脅,成功號召數百市民上街為海豚發聲。(香港海豚保育學會)
「為海豚命名,是為了還牠們一個身分,牠們也是香港居民。名字將彼此距離拉近,同時為自己增添一份為保護牠們生存而努力的責任。就如我的兒子出世,我為他起名,由那一刻起,我們的關係正式建立,我亦負上當父親的沉重責任。」
洪家耀

理性專家vs感性動保

為研究中的動物命名,並不是每個科學家都能夠接受。其實學會一直沒有特別為海豚命名,只以發現海豚的水域以及次序配上編號,例如NL210 「哨牙蘇」是於北大嶼山(North Lantau)發現的第210條海豚。直至為了反對三跑,學會才有為海豚命名的構思。

洪家耀的好友Jane Goodall是研究猩猩的國際級專家,她於60年代創立了為野生動物個體命名的研究方法。在她之前沒有研究人員想過要這樣做。

洪家耀的想法也源於此,他說:「Jane Goodall的方法一開始被人取笑不夠科學,後來卻得到廣泛認同。公眾和傳媒相信我的說話,是因為我的海豚專家身分,我不會亂講數據和資料。但只跟政府談數據是救不到海豚的,動保運動是感性的,能以情感動員。現到了海豚的生死存亡階段,我們也要面向公眾。只有改變人的行為,才能救到海豚。」

2005年「魚肉腸」從中國大陸海域游到香港,躲開了大陸水域的工業污染,卻逃不過早年香港漁民的拖網。牠的背鰭被拖網勾破,即使癒合了也永久傷殘。

海豚的傷痕 記錄拖網歷史

「方太」、「大麻繩」、「魚肉腸」、「黑眼圈」、「哨牙蘇」等30個逗趣的海豚名字,由學會幾位年輕成員負責命名。成員鄭家泰笑說,已忘了自己曾為哪幾條海豚命名,在旁的同事麥希汶馬上搶他一白:「最奇怪的名字都由他改,例如魚肉腸!」

海豚WL46花名「魚肉腸」,跟零食魚肉腸無關,而是學員按牠的身體和背鰭特徵而命名。鄭家泰解釋,每條海豚的背鰭就如人的指模,都是獨一無二,魚肉腸的那塊永久傷殘的背鰭,就特別容易辨認。這塊斷了半截、傷口已痊癒的變形背鰭,是牠早年在漁民設下的魚網附近捉漏網之魚時,被魚網勾破的。

海豚身上的傷痕,以血肉記錄了本港漁民拖網捕魚的歷史,還有撞上牠們的港澳船隻的高速。

這30條海豚的名字大多是廣東話詞組,而且是香港人熟悉的事物,例如海豚NL210 「哨牙蘇」,是足球員蘇亞雷斯的花名,源於香港人喜歡足球;雌性海豚NL24有一個英文名字「Square Fin」,學員就稱呼牠為「方太」,這名字讓人聯想到家喻戶曉的烹飪節目主持方任利莎。「正因她是每個香港人都認識的名字。」鄭家泰道;麥希汶補充「黑眼圈」的故事,「很多香港人也有黑眼圈,工作辛苦嘛。在香港生活的海豚也很艱苦,時刻面對水質、工程等威脅。」

沙洲、龍鼓洲和大小磨刀洲曾是母海豚帶幼豚慢游的水域,但自興建赤鱲角機場,海豚的棲息範圍一再縮小,母海豚要找安全地方育兒愈來愈難。(香港海豚保育學會)

喪子伴屍的「大麻繩」

「海豚三十」計劃過後,洪家耀提起海豚,有時仍改不了口說出一串編號。不過,當眾人提到海豚CH34「大麻繩」,都不會說編號,而是聲聲呼喚牠名字,而且語帶哀傷。海豚媽媽「大麻繩」於1998年首次被發現,牠被麻繩纏住背鰭,麻繩長滿蠔殼,插入肉中。2005年,那些麻繩奇蹟消失,這海豚隨後兩度誕下幼海豚,但故事欠缺了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兩條海豚寶寶接連夭折。

洪家耀的團隊曾拍攝到牠在大嶼山西邊,以豚鼻頂着死去的孩子游來游去,像是呼喚孩子不要睡去。一星期後,團隊於后海灣再遇上大麻繩,牠仍伴着已腐爛發脹的豚屍。「或許大家都不曾想過,除了人類,動物之間的感情也是如此深厚。」大麻繩的故事,不僅震撼了洪家耀和各學會成員,還有讀過牠故事的香港人。

海豚媽媽「大麻繩」兩度誕下幼海豚,但兩條海豚寶寶接連夭折。( 海豚三十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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