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棄做運動員2】迷失於競賽生涯 前劍擊手淡出為尋回初心

撰文:謝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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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太多陰差陽錯。9歲開始練習劍擊的張愷朗(Bosco),曾經是香港青年代表隊的成員,自小開始打比賽,卻最終迷失於一場又一場的比賽中。最後因傷、因為對劍擊的迷茫,他在副學士升大學那年決定淡出。
然後,香港產出了「新劍神」張家朗,兩人只差一個字。2016年,張家朗在亞洲劍擊錦標賽登上「亞洲劍王」寶座,張愷朗的親友卻誤會那個是他,紛紛跟他媽媽道賀,弄得啼笑皆非。但Bosco始終沒有後悔:「我現在找到心目中想要,是快樂劍擊,不是爭勝劍擊。」

剛大學畢業的Bosco,雖然退出港隊,但沒有放棄劍擊。(鄧倩螢攝)

回想當年,張愷朗(Bosco)聽到媽媽說「其實你都有機會出亞運、出奧運」,也不是不心酸的。只是運動如人生,怎會盡如人意。

Bosco 9歲時在小學通告中,知道自己要選一項運動、一種樂器來學,看見「劍擊」兩個字,雖未見過卻已自動入迷,「有個劍字喎,細個覺得型囉,好過攞住個波。」初學時選擇了講求技術的花劍,表現一般,直到中二轉玩注重「食腦」的重劍,成績頓時飆升,首年已奪九龍區學界第三名;一年後再奪學界冠軍,更代表香港到菲律賓參加亞洲青少年劍擊錦標賽。他亦自此順利進入香港體育學院,隨港隊操練。

「劍擊是只要打完一堆分齡賽、排名賽,頭八名可自動入體院受訓;一旦跌出頭八,便要自動離開體院。出賽(體院)每次只有四個,所以要爭,八個人爭四個位。」因為劍擊的成績,學業成績平平的Bosco入讀拔萃男書院,他的中學時光,亦要在劍擊世界的遊戲規則下渡過,「入了體院,每星期要練習五日;其餘兩日在拔萃練,即是七日都要練劍,都幾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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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癮的刺激感

放棄課餘時間、初戀女友「詐型」,但Bosco都心甘情願。「沒有人推我去比賽,那是routine(常規),打劍當然要比賽,沒有人會質疑……尤其咁細個,冇咩獨立思考,比咪比囉。」其實Bosco是沉迷劍擊的,尤其那種電光火石間的刺激感:「唔同踢波,組織一個進攻要一兩分鐘;劍擊的致勝關鍵在剎那間,若做到會好有滿足感。一場比賽有15分,即是最多有29個機會去做這件事,沒有很多次。一個moment可決定你贏唔贏,這是很令人上癮的感覺。」

只是一如許多運動員遇到樽頸位,Bosco那個來得有點早:「上不到頭四名,永遠八強止步。試過好俾心機練都過唔到。」後來有次比賽,對戰宿敵喇沙書院,他進攻不果,對方跟上來,他急速後退時扭傷了腳,韌帶八成撕裂。「嗰一下冇得唔走,輸一分就係輸一分。若唔理嗰一分,或者可以保護到我對腳。」

那次受傷,Bosco停劍半年。復出時在沒有充分練習的情況下,竟也儕身八強,但他反而氣餒,因為知道自己技術到頂,練與不練下去,再無分別。「只係得咁多」,自己接受到嗎?「你唔信自己得咁多,但現實好似話俾你知,你係得咁多。」

在劍擊的世界,Bosco換索到自己陽光與幽暗的一面。(高仲明攝)

由練劍到迷失:唔知自己係度做咩

意志消沉,令Bosco變得暴躁,「一輸就會怪對手、怪裁判,時常發脾氣。」Bosco面對學業壓力,同時劍擊成績止步,讓快要考DSE的他面對抉擇:「是中五、中六時?我很不想練劍,每次練完都好似唔知自己係度做咩嘢。慢慢會想,仲要不要繼續嗰種職業運動員嘅密集程度來練?要不要留低打港青?」

後來,他升讀香港大學附屬學院的副學士課程,到二年級時預備考中大翻譯系,「覺得真係要讀返少少書,上返大學先。」最後一戰在2013年,代表香港到克羅地亞打世界青少年劍擊錦標賽,他決定在這裡終結比賽生涯——也沒有正式遞信離開港隊那麼戲劇性,他只是再沒報名計分賽,令自己排名fade out(淡出),便自動離開港隊。

「除了好現實嘅原因,如讀書、搵錢,我諗有好多運動員都因為去到一個位,你過唔到,又覺得繼續落去好似再冇意思,就會放棄。」

非爭勝劍擊

停了比賽,卻沒有停止劍擊。順利入讀中大之後,他繼續在大學玩劍擊——非為爭勝,而是真真正正執劍,享受這種運動。「可能是考完DSE那一年,停了練劍,讓我有時間反思劍擊對我來說是什麼一回事。」他的思考結果是:「我心目中想要的是快樂劍擊,而不是爭勝劍擊。」在大學,打劍對手不再是咄咄迫人的競爭者,而是愛好者,讓Bosco重拾「當初對劍擊的好奇」:「做到某個進攻,覺得自己做得好靚,就會好開心。這才是運動的本質。」

浸會大學體育系副教授雷雄德指,學童不宜太早進行專項訓練。「美國運動醫學學會近年多番強調,小孩子在青春發育期前不適宜過早進行單一專項訓練,容易產生burn-out(倦怠)及心理障礙的問題。」他認同這是香港教育制度、名校心態下,對本來熱愛運動的孩子所帶來的壞影響:「小學階段過度著重運動成績,容易衍生這類障礙。」
事實上,挪威奧委會主席Tom Tvedt曾經指出,當地對兒童的運動訓練會小心處理:「12歲之前,運動只是求快樂,不應着重成績。我們會集中讓小孩子加入1.1萬間體育運動會,有93%小孩子在這些體育會恆常運動。若他們水平好,便會把他們帶到精英運動中心Olympiatoppen。」所以在挪威,13歲以下的比賽,均不設任何排名。

我多謝劍擊給我的所有。我現在的性格、外貌,那種陽光、自信、理性,都是劍擊給我的。
前劍擊手 張愷朗

也許當天他「放棄」的,是對劍擊「變質」的心態。在朋友介紹下,他認識了「我沒成為職業運動員」面書專頁版主Tanya,分享了他的「放棄」故事。他認為,這些都不是「失敗」的故事。

比放棄更重要的事

「這是一班被left out(忽略)的運動員。他們可以成功,只不過他們選擇不去『成功』——有傳媒曝光、上世界舞台。他們有其他更值得做的事。」只是未有踏上舞台、甚或已經離開賽場,為何還值得別人的注視?「如果知道我們的存在,可能香港社會,會少一分功利?」Bosco喜歡用疑問句來講一些他肯定的事情,這是他交出的答案。

曾迷失於比賽而變得脾氣暴躁,現在的Bosco找到「peace of mind」,最大心願是踏入社會工作後,仍能繼續打劍,但他心知,很不容易。(高仲明攝)

「大家只著重攞獎是香港之光,其實之前和他們一起訓練的人,都有份造就他們,都為香港運動出過力,令香港運動氣氛更好。」Bosco說的是,在賽場的第一名,當初也需要有二線、三線的對手才能切磋出技術來。這是運動的本質、也是競技的本質。

回想中學時代,Bosco一班三十多人,有廿幾人都各有運動專長,最終今天有踏上國際賽事舞台、當上職業運動員的只得三數個,其他那八、九成的人呢?那天訪問完結,碰上放工時間,走在中環街頭,都是垂頭拿著公事包的上班族。不禁問剛剛大學畢業,即將要踏入社會工作的Bosco,若未來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有何感覺?他答:「其實平凡有什麼不好?」

Bosco只擔心一件事:玩劍擊的裝備與場地都較複雜,要繼續玩,需要很大的決心與恆心。若將來工作繁忙,很大機會沒得玩下去,「好多師兄都因為咁而唔再打劍。」他說:「其實這才最不開心,這才是真正的放棄。我仍希望未來的工作,可以容許我繼續打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