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殯現代式】醫生創辦殯儀社企 范寧:我真係唔鐘意棺材

撰文:謝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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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辦殯儀服務社企「毋忘愛」的外科醫生范寧,這些年時常受訪或出席講座,與公眾談生論死。於是好奇,他對自己的死亡,有怎樣的想像?對自己的喪禮,心中有沒有一個完美藍圖?
原來沒有。不過一步一步問下去,畫面便出來了,聽過之後心裡莞爾——常說「化咗灰都認得你」是真的,一個發自內心的喪禮,絕對有「展示逝者的個性,便能為逝者的一生,以及他的獨特性,予以最後的肯定和致敬」的功能。他在「毋忘愛」的主席的話,也是這樣寫的。

「我對死沒什麼感覺,除了怕死。」范寧醫生這樣說不是為了戲劇效果,而是真有所感。他家族的人都長壽,老媽從小已給這位獨生子灌輸「小心啲呀,呢樣會觸電,出街小心比車撞」那種珍惜生命的教育。他承認怕死,「因為死咗,就冇機會了。」

人生第一次受到死亡所震憾,在他學醫的時代。「在老人病房見到一個阿婆『成撮菜』咁,好謝,沒反應,動彈不得。去檢查,發現她的關節位皮膚長滿青苔,人間悲劇。」這一幕讓他憤慨不已,「唔係掛,咩世界?」仍是學生的他,當時只能把情況告訴病房姑娘,「我在想,這是獨立事件?還是社會出了問題?我還可以做什麼?後來才發現,原來此事一直縈繞著我。」

人生一場,最後的道別,別忘了要溫柔而莊嚴。(黃寶瑩攝)

看遍人間苦難

自此,他不再只是一個外科醫生,關注人道問題,才是他的終生志業。他曾任無國界醫生主席,親赴以色列加沙地帶、斯里蘭卡、海地和利比亞參與多個前線救援任務,看遍人間苦難,悟出人類在不同的生存環境,都要面對生死問題。2014年,他找來拍檔創辦殯儀社企「毋忘愛」,以人性化與環保為定位來籌劃喪禮,把他的生死教育的理念,以最具體的殯儀服務來實踐。

「毋忘愛」的環保殯儀理念,彰顯於喪事的每個細節:選用可循環再用的吉儀、佈置以時令盆栽或絹花取代一次即棄的鮮花、再造紙製成的紙紮、可生物降解的骨灰盅等等,終極底線是必須使用環保紙棺。

死亡有沒有公義?

「毋忘愛」在2017年辦過20多場環保喪禮,並參與過40多場推廣生死教育的講座,主題由預設照顧計劃、預設醫療指示、死亡支援、在家離世到環保殯儀都有,他最記得在一個預設醫療指示的講座,有個阿婆「彈」出台前說「阿姑娘,如果我今日唔可以係呢位醫生前面簽到預設醫療指示,我唔會走。你呢三年安排我聽講座,我都聽晒,但冇一次可以有人同我做到呢樣嘢」。

香港在推廣「好死」這件事上,「做到一頭煙大家都明」,范寧說。要支援死亡,善終政策是首要。香港有九成五人死於公立醫院,但在公營醫療系統,善終服務卻一直縮減,「善終病床現在只有300幾張」,他說。「以為發展專科可讓人健康,這種謎思是錯的,你有方法令一個病危的人返轉頭嗎?最後,我們都要步向死亡那條線。豈可能沒有善終病床?」

「死亡質素好的是什麼人?肯定不是低收入家庭。」范寧搜尋過美國英國有關死亡質素不公義的研究,都指出是制度衍生的後果,與公共服務、殯葬服務等問題有關。「若醫護人員不發揮leadership功能,帶領病人與家屬面對死亡,其實某程度上,我們有否盡到醫護人員的責任?」

范寧的名片,印著中學校長啟發他的人生觀。(黃寶瑩攝)

自由的必須

范寧回想一生最印象深刻的喪禮,是他母校九龍聖芳濟書院校長的喪禮,因為他名片長期印著「自由是負責任的選擇」一句,正是校長教他的。「畢業那年,他特登花了一天到每一個中五班房講一次,當時我不明,只知這句話要記住。後來才知道精神是對的,沒得選擇,便沒自由。」有關這個喪禮的記憶,不是儀式細節,而是他痛哭過的眼淚。

於是問他,他自己的喪禮,又想怎辦?「認真講,我真的不想辦,但總會有身邊任何一個人會搞……只差在有沒有遺體吧?」他摸摸鬍子說。因為他知道自己喜歡周圍去,「有機會在途中發生任何事情,回不了來。」

「我對死沒什麼感覺,除了怕死。」范寧說。

不用給我棺材

若真的要辦,他接近唯一的要求:不想有棺材。「我寧願被包住,是布或什麼也好,我喜歡被包住的感覺。不想被人看到我的樣貌,寧願留下我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姿勢怎樣好?「最好包到似我瞓覺的姿勢,雙腳微微張開,手微曲放在頭上,或者抱頭。」他邊說邊示範,有點喜劇感。旁邊留神聽著的拍檔立時指出在香港是做不到的,因為法例規定遺體必須有棺材安放……那麼,絕對不要送他鮮花,他不愛收花。

在屬於他的那個「人性化」喪禮或追思會,做什麼好?「不如將我當時有的,大家分晒佢。」他又摸摸自己的鬍子,數算自己的身外物:二胡、手風琴、舊式鐵皮玩具車、非洲木雕、汶川地震震源的石頭……大家拿回家幹什麼?「想話俾人聽,生命冇一個特定路線圖。但係,如果你行過都唔知自己行過什麼地方,就有問題。」

「毋忘愛」的英文名叫Forget Thee Not。Thee,即古典英語「你」的意思。至於范寧,他希望去到最後,會如何被人記住呢?「對發生在現實世界看不過眼的事,我想去改變。希望大家記住,我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