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文化遺產以當代藝術傳承 絕美作品衝出國際 獲Loewe手工藝獎
一個手工藝者需要做的,只是靜靜地、踏實地勞作下去。
這個夏天,林芳璐帶着自己的紮染藝術品,在首爾舉辦了人生中第一個海外個展。在她的手中,普通的棉布經過數道繁複的工序,呈現出令人驚豔的豐富肌理,讓世界看到了中國傳統工藝的無限可能。她的作品曾獲得Loewe基金會手工藝獎。這是該獎項自設立以來,第一次頒給一個亞洲人。
雲南白族的紮染,曾經是只有少數當地人才擁有的古老手藝,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很難想象,現在把它帶到各大國際展覽上的,是一位89年的年輕姑娘。
去年年初,一直生活在北京的林芳璐把工作室搬到了上海。我和她的見面也約在了這裏。新工作室位於松江一處藝術產業園區,遠離城市,安靜空曠,窗外能看到大片稻田。林芳璐喜歡自然,在房間放了龜背竹、佛手柑,露台上還養着一隻圓滾滾的橘貓。
大挑高的空間裏,擺放的傢俱並不多。門邊有一口用來染布的大缸,角落裏放着縫紉機和織布機。除了各種植物,再無花哨的裝飾品。「就是一個乾乾淨淨的,適合幹活的地方。」在林芳璐看來,紮染的魅力,就在於日復一日、心無旁騖的勞作。一針一線的穿引中,自有一片廣闊的世界。
01 跟着村民「吃百家飯」為天然染料種板藍根
學習紮染,對林芳璐來説,始於一場偶然的因緣際會。25歲那年,她在央美讀研,正發愁畢業課題該做什麼,對雲南紮染產生了興趣,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買了張機票就飛去了昆明。當時的互聯網不像現在發達,關於紮染的資料也不多。要想找到這項手藝的傳人,只能靠在當地四處走訪碰運氣。每次看到路邊賣紮染紀念品的小店,林芳璐就會進去問問店主這些東西是在哪做的。一路走一路打聽,花了一個多星期,終於輾轉尋到了大理周城村。
在村子裏的紮染坊,她看到白族女人們將剛做好的半成品布料堆在地上,蜿蜒的線條和紋理就像雕塑一樣立體。「我第一次知道纖維可以有這麼多變化,那種力量感一下子擊中了我。」她當即就決定要留下來,從零開始學起。如今回想起來,林芳璐形容當時的過程像「吃百家飯」,「只要看到誰在幹活,就搬個板凳湊到旁邊去坐着。」做紮染的村民們,年齡大多在50歲以上,兒女不在身邊,突然間來了這麼一個小姑娘,都覺得挺有意思,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
白族紮染的步驟很多,繪圖、扎花、煮布、染色、固色、拆線、晾曬……因為語言不通,林芳璐起初學得十分吃力,再加上「針線活不靈」,經常被阿姨們調侃「只會讀書,手挺笨的。」尤其是扎花,看似簡單,實際有十幾種扎法,紋樣更是成千上萬,好像永遠也探索不完。但林芳璐反而越陷越深,「這種豐富性是我最喜歡的。」
當地人常用天然染料給布上色,長在半山腰的板藍根就是絕佳的選擇。林芳璐跟着大家一起上山,澆水,收割,將板藍根的葉子和莖浸泡在水裏,等它發酵沉澱成靛泥,再進行染色。紮染是藝術,也是體力活。染布時雙手要長期泡在染缸的冷水裏,不停攪拌布料,反覆拿出來沖洗。布料吸滿了水會變得極沉,一天下來渾身痠痛是常有的事。媽媽來看林芳璐,都忍不住感嘆,對這個從小沒怎麼吃過苦的女兒「刮目相看」。
在畢業展覽上,林芳璐帶着自己的第一組紮染作品回到了北京。她將紮染工藝用在了抱枕、沙發、搖椅等家居產品中。層層疊疊的褶皺,形態各異的花紋,看上去可愛又拙樸。雖然她自嘲這些作品「現在看起來挺稚嫩的,就是小孩兒做的一些小玩意兒。」但也讓她堅定了繼續走這條路的決心。「紮染的歷史已經有幾千年,還能不斷產生新的變化。我覺得這就是當代人要去傳承它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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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到當地去感受風物和人情
畢業後,林芳璐沒有任何猶豫,收拾好行李,再次踏上了雲南之行。此時的她已經不滿足於只做產品設計,而是想嘗試紮染的更多藝術表達。
回到熟悉的大理周城,她的生活變得很簡單。每天早上8點,迎着蒼山洱海上工,晚上5點下山,在小館子裏吃點豆花、餌絲或是米線,和婆婆們聊聊新的扎花花型,一天就結束了。「雖然身體是疲勞的,但只需要心無旁騖地做好一件事,心態反而很放鬆。」她將自己這段時期的心境都融入了創作中。用半年時間做出來的《SHE》,就像大理的山水般柔和,儼然是一幅雲捲雲舒的詩意畫卷。
這也是為什麼,林芳璐堅信,每次創作都要儘可能地到當地去,與那片土地的風物、人情產生連結,吸收在地文化的滋養。而之所以給作品取名為《SHE》,和她在雲南遇到的白族女性是分不開的。在大理,做紮染的大多是村子裏的年老女性。男人出去工作、種田,女人留在家中洗衣做飯、照看孩子,有空閒時間就會扎花補貼家用。「她們非常能幹,一邊承擔着繁重的家務,一邊還要進行這些手工勞作。每次和她們在一起,我內心都有種複雜的情感,又敬佩又難過。」
「特別是接觸紮染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它的工藝這麼複雜,要經過數十道工序。沒有扎花時那些豐富的肌理,最後的染色就不會這麼美,但大家卻忽視了這個中間過程。所以聽到有的遊客不理解為什麼一塊布要賣八九十塊那麼貴,就會覺得它的價值被嚴重低估了。」「這很像女性在我們生活中的處境。她們付出的心血、獲得的成就,很多時候沒有被大家看到。」
正因如此,林芳璐在《SHE》中展現了各種不斷變幻的扎花造型,糾纏的、生長的、甚至有些猙獰的,希望讓大家感受到女性的情感和力量。《SHE》也讓她榮獲了2021年Loewe基金會手工藝獎大獎,這是該獎項第一次由中國藝術家獲得。「這個時代好像『女性主義』變成了一種流量密碼。但對我來説,將視角投向女性其實是順其自然的。在雲南和我朝夕共處、一起工作的是這些女性,教會我紮染的也是女性,所有這些影響都是她們帶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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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學習更多傳統工藝一直勞作下去
Loewe基金會手工藝獎讓林芳璐聲名鵲起,更多人認識了她,也通過她的作品感受到了紮染的魅力。當年做畢業設計時,身邊還有人會揶揄她:怎麼選了這種聽上去「又老又土」的課題?現在都大為改觀。而她覺得,這個獎項給她帶來的最大影響,是終於不必再自我懷疑。
「用傳統工藝進行現代藝術表達,其實不是一條已經被驗證了會成功的路。它不像油畫、雕塑,有大量前人的經驗可供參照。所以我以前經常會覺得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得獎對我來説更像收穫了一份精神鼓勵,讓我相信我是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她不僅繼續探索着紮染的世界,還想嘗試更多新的工藝。
她去了貴州,學習侗族的手織布和亮布。這種有着獨特光澤的布料,在當地都是用來做盛裝的。每個侗族人一生一定會擁有一件,在婚喪嫁娶和重大節日上穿。侗布的製作過程十分繁瑣。侗族婦女們會從大山裏採摘各種植物作為天然染料,將布染色晾乾後,在表面塗抹蛋清,並拿一把小木槌反覆捶打,往往要花上半個多月的時間,直到它呈現出金屬般閃閃發亮的質地。
林芳璐用這一工藝創作了《光與錘子》系列作品。在展覽上,很多人問她這是什麼材料,得知不是金屬而是棉布後都震驚不已。「明明是柔軟的織物,卻看上去堅硬無比。」這和她理解的女性特質也不謀而合,「既有柔的一面,也有千錘百煉後的堅不可摧。」
未來,林芳璐還想去洛陽學習雀金繡,發掘更多被忽視的中國傳統工藝。她的創作也逐漸受到了越來越廣泛的國際認可,參加「設計邁阿密」,在首爾開個展,年底還將出現在墨爾本雙年展。她説,傳統工藝的生命力從未枯竭。而一個手工藝者需要做的,只是靜靜地、踏實地勞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