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母親是殺人犯．影評】用心感受的倫理故事
無獨有偶，《那一夜：母親是殺人犯》跟上周本欄推介的《二階堂家物語》，同樣觸及家庭元素，同樣探討自由的真諦。由心出發，細膩深刻，乃兩齣日本電影的共通點；不同之處，則是後者矛盾內藏，前者卻單看片名已見劇力。
撰文︰李美
《那一夜：母親是殺人犯》並非傳統的日本推理電影。電影裏面確有人死亡，卻不屬奇案，大家毋須動腦。電影所要求的，乃觀眾用心感受片中角色處境。其實，日本推理故事重視懸疑性，但背後的犯案動機亦為故事核心，犯人往往另有苦衷，譬如報仇便為常見底因。本片某程度也服膺類似套路，只是箇中道德兩難則更大—為何「母親」是「殺人犯」？「孩子」又怎樣看待「殺人者」？涉事人物的心理，才是本片關切的地方。
電影開宗明義，在那一夜裏，稻村家的母親小春（田中裕子飾）用自家的士撞死丈夫，然後向三名子女自首說：這是為了你們好，不用害怕父親家暴了，以後可以自由尋夢去。可是，母親成為新聞裏的殺人犯，卻令三兄妹受盡世人白眼、欺凌，以致難以在社會正常生活，多年來根本就無自由可言。
跟傳統的倫理故事相反，本片沒有歌頌父母是幸福來源，不論實施家暴的父親抑或殺人的母親，反倒是孩子以至孫兒的煩惱之源。另一個反傳統，乃殺人不是了結一切的尾聲，而是開啟一切的禍首—不同於報仇往往餘下空虛，殺人後續僅帶來了悲劇，母親膝下的王子公主並無開展幸福生活。
電影大部份時間訂於十五年後小春重返稻村家。三妹園子（松岡茉優飾）算是最體諒媽媽，但亦因事件導致自己當不成夢想中的髮型師，變得自暴自棄，既時常酗酒，也亂交男友。在非常重視血繼文化的日本，大哥大樹（鈴木亮平飾）為免女兒遭人歧視「流着殺人犯血脈」，一直隱瞞妻子有關殺人真相，更鬧至離婚。二哥雄二（佐藤健飾）不單對婚姻和生兒育女失去信心，只懂找人宣洩性慾，更離譜的是，竟然消費自己母親的殺人經歷，企圖以此作為當記者、作家的踏腳石。
雄二斥責母親：父親家暴最多帶來一時的皮肉痛楚，但母親殺人卻是外界社會和自己內心永難磨滅的烙印！這段話無疑傷透母親的心：難道較諸家暴，我才給孩子鎖上枷鎖，真正害苦他們，令其失去自由？所涉道德兩難矛盾，無疑極為尖銳。
對此既定事實，無論如何，肯定無法改變，要化解箇中矛盾，方法唯有自己調整心態。就似洗心革面、轉揸的士的堂下（佐佐木藏之介飾），他縱難接受兒子販毒，但忽然暴走至劫持小春共赴黃泉，又到底於事何益？豈不令悲劇進一步惡化？這起突發事件，終令三兄妹由心覺得不能再失去母親，必須把母親追回來，尤其是雄二， 十五年前後兩次皆由他牽頭駕車。
其實，母親忽然仿效兒子多年前偷書，亦令家人擺脫道德羈絆，明白到家人出事是如何牽腸掛肚。日本電影總會尋求釋懷，《那一夜：母親是殺人犯》亦不例外，但必須強調，稻村一家四口的生活並無因此大變，園子並未當上髮型師，大樹的妻女亦未有返回身邊，雄二則甘願銷毀爆炸性新聞題材，客觀的問題均無法獲得解決；然而，簡單換個角度看待人與事，已夠各人豁然開朗，走出陰霾，仿如重獲新生，積極面對未來。
何謂自由？近年港人常談論政治自由，連續兩齣日本電影也指文化、道德是自由的敵人。值得留意，本片既沒牽扯什麼政策，例如安排社工之類的專家帶三兄妹爭取反家暴法、反欺凌法，亦無作出什麼利弊判斷，或以道德目光批判母親是否好心做壞事。當然，一如其他推理故事到底要申明謀殺不好，戲中母親已自首。不過，一齣電影不是所有言志信息都要畫公仔畫出腸，或為所涉問題給出完美答案才叫完整，本片便不見得教導大家如何戰勝「自由的敵人」。
始終，由政治到歷史，總是冷冷的。作為藝術電影，則可更好地承載情感。《那一夜：母親是殺人犯》帶出的道德命題，與其說要大家用腦思考，不如說要用心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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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217期《香港01》周報（2020年6月8日）《《那一夜：母親是殺人犯》用心感受的倫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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