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階堂家物語.影評】含蓄意會的傳統「家」鎖
《二階堂家物語》探討日本家庭傳統,是一齣典型日本電影:表面上節奏緩慢、內斂壓抑,實際上卻情感洶湧,劇力凌厲。這並非一齣純日本片,因監製河瀨直美找來伊朗的艾達潘納漢德(Ida Panahandeh)執鏡。或許是旁觀者清,這位外籍導演既保留了日本電影的神髓,更呈現了其獨有的文化。
撰文︰李美
日本不少文化傳承自中國,戲中的家庭狀況及傳統價值觀,香港觀眾不會感到陌生。事實上,日本電影處理倫理題材方面,或較國產片,以至港產片更為理想,言志信息不是單靠對白言傳,而是訴諸意會,觀眾不難感受角色的內心忐忑。就連荷里活電影,如「非常外父」系列,也傾向以喜劇形式包裝,拍不出壓抑的氛圍。
日本電影之慢,已形成一種獨特風格,本片更充斥大量靜默畫面,角色在整幕可以一言不發,或是呆呆地坐着,或是幹些尋常瑣事。這種節奏絕對難以拿捏,換作其他地方的電影,多是寧願熱鬧些或吵鬧些,好將激動情緒有多大放多大。不過,日本作為一個充滿壓抑的民族,本片正好承襲了相關文化,矛盾既是一點一滴慢慢積聚,到衝突激化時,其貫徹始終的內歛反令人更揪心。
河瀨直美本身亦為導演,近年拍下的《甜味人間》、《光》皆屬日系慢電影。至於艾達潘納漢德則一直關注傳統家庭議題,她的《伊朗式再婚》不單在康城影展贏得「未來新秀獎」,更於河瀨直美創辦的奈良國際影展摘下最高榮譽的「金鹿獎」,兩人亦因此結下片緣。這位自小鍾愛日本影視作品的伊朗人,為拍本片特別移居奈良一段時間。在她的鏡頭下,由和室家居,到鄉郊小村、田園河岸,以至墓地、喪禮等,均將日式美學盡現眼前。與其說是獵奇式異國風情,不如說是一名老外想讓外國觀眾好好認識日本。由內在意涵,到外在景觀,《二階堂家物語》豈止談一個「家」,更似一齣宏觀的日本文化風情畫。
本片故事圍繞二階堂家子嗣繼承問題,人到中年的辰也(加藤雅也飾)的幼子早逝,其長女由子(石橋靜河飾)又因女兒身不能承繼家業,故繼後香燈只餘兩條路:要不辰也再娶產子,要不由子找個夫婿入贅。可惜,辰也所愛是不育的沙羅(陽月華飾),而非母親春(白川和子飾)找來的美紀(伊勢佳世飾);由子亦然,即使青梅竹馬、能幹高帥的洋輔(町田啓太飾)願意入贅,她所愛的卻是不為父親和祖母接受的Patrick,全因他是一位洋人。
某程度而言,上述家族問題十分老套,猶如咸豐年前的故事,不過,這問題仍困擾不少日本家庭,幸而電影的處理手法毫無予人陳舊之感。不論辰也抑或由子,無疑都身不由己,希望爭取自由戀愛,突破傳統枷鎖。除了二階堂家,連帶沙羅、美紀、洋輔及Patrick,也受累相關「家」鎖掣肘。那隻遺子風箏,正好象徵「我欲乘風高飛,卻被絲線牽扯」的不自由。
最後,二階堂家兩父女順從傳統,由子放棄所愛(尤其發現Patrick不尊重日本傳統,爭辯時亦慣用英語而非日語),辰也則娶了不愛之人(沙羅深諳子嗣問題,是故暗自垂淚主動離開)。始終那本族譜雖是輕輕的,所承載的家徽壓力又是那麼沉重。
春在會見Patrick後病逝,乃二人回歸「家」鎖的轉捩點。這個「激死」安排,無疑老套,處理不好難免令人失笑,但電影拍來卻非常實在、反諷,更堪稱本片的點題情節。春和辰也接待Patrick拜訪,兩人都是默默地等,到Patrick抽身參觀大宅,他倆依舊保持沉默。較諸呼天搶地、大灑狗血,這幕效果絕對無聲勝有聲。這就是「家」鎖,愈內歛潛藏,愈顯得其強大。正如老臣子源二郎(田中要次飾)連番受辱,仍尊重二階堂家,充分突顯了傳統觀念在日本人心中牢不可破的地位。
《二階堂家物語》善於引領觀眾從心感受角色,而非用言語交代情節發展,畫公仔畫出腸,故猶勝近年信息先行、連劇情都無法說好的港產片,以及那些說教味濃、堆砌突兀的荷里活女權電影。戲中老外Patrick雖然未能繼承家業,但戲外的伊朗導演卻傳承了日本電影含蓄細膩的風格。事實上,要令文化傳頌開去,視野開闊一點必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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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於第216期《香港01》周報(2020年6月1日)《《二階堂家物語》含蓄意會的傳統「家」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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