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核協議】幾家歡喜幾家愁 新一輪制裁下 伊朗前景如何?
貨幣暴跌,物價飆升,隨着美國重啟制裁,本可「喘口氣」的伊朗人似乎又要為生活陷入掙扎。貿易中止,外資撤離,即使歐盟出面力挺,眾多企業仍難抵擋美國威逼,紛紛離開伊朗。
單靠制裁固然會令伊朗吃到苦頭;但在周邊國家不配合的情況下,想靠這招解決美國總統特朗普眼中的「核問題」,非但難得要領,反可能令趨於友好的美歐關係再度惡化。而美國眼中的「戰略對手」俄羅斯,更可能坐收漁利。
隨着美國於今年5月正式退出伊朗核協定,8月7日,部分對伊朗的經濟制裁措施重啟:首階段將禁止伊朗購買美元、黃金,另禁止各國企業購買伊朗工業品,並限制向伊朗銷售汽車和飛機;次階段制裁預料將於11月啟動,任何與伊朗有石油交易的企業或國家都將遭美國報復。
以當下態勢,特朗普似乎已決定將「最強施壓」的劇本進行到底。上周,他在Twitter威脅伊朗總統魯哈尼「不要再威脅美國,否則將承受歷史上少見的後果」。8月7日,他又表示「想和伊朗做生意,就別想和美國做生意」。對特朗普而言,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在他眼中,連已擁有核武器的朝鮮都「因制裁而乖乖走上談判桌」;籌碼遠少於朝鮮的伊朗,自然也會屈服。
制裁後復蘇慢 經濟基礎薄弱
伊朗不同於早前飽受制裁之苦,且與環球經濟脫節的朝鮮。對朝鮮而言,政府尚可呼籲民眾「勒緊褲頭」共度時艱。不過,伊朗經濟尚維持開放,國民可自由購買黃金、外匯以規避經濟風險,無意中令政府手中「彈藥」減少。而且,與冷戰後一直維持貧困的朝鮮不同,受制裁前的伊朗經濟發展不俗,教育體系亦十分完備,因而形成一批專業人士和中產階級。
多年制裁之下,伊朗經濟規模整體萎縮。根據2016年中伊朗官方公布的數字,伊朗全國失業率約為13%,青年失業率更高達30.2%。有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大量中產和富裕階級面對制裁帶來的生活不便及就業難題,紛紛移民另謀出路,帶走伊朗本就緊絀的資金和人才。根據《路透社》報道,2017年,伊朗估計有15萬持大學學位的公民移民海外,比例高踞世界之冠。
伊朗現今的經濟情況並非完全因制裁形成。伊核協定簽訂三年來,伊朗經濟未見轉好,通貨膨脹及失業率均維持在雙位數。去年底至今年初,由於不滿解除制裁後物價飆升,以及政府將過多資源撥予革命衛隊,伊朗境內數十城市爆發大規模示威,一些示威群眾更打出「打倒哈梅內伊」的旗號,打破過往抗議不觸及宗教領袖的底線。儘管在警察和革命衛隊轄下的民兵鎮壓下,抗議很快消散,但示威也將伊朗民眾對政府的不滿表露無遺。
隨着制裁政策落地,當下伊朗經濟情勢更是一片愁雲慘霧:貨幣里亞爾近兩周來貶值約三分之二,不少商戶面臨「貨比錢貴」的窘境,索性罷市不做生意。市面上日常用品的價格,已較年初大規模示威爆發時,再上漲五成左右。
不少觀察者將里亞爾的暴跌歸咎於美國制裁。然而,里亞爾的貶值並非此時才開始,由伊核協定簽定到去年年底,里亞爾的真實匯率已貶去將近一半。更何況,縱使回到伊核協議簽訂前的狀況,里亞爾都不至於如此賤價。
換而言之,美國制裁只是誘因,貨幣暴跌的主因仍是國民對政府「拼經濟」缺乏信心。與其說美國制裁導致了如今伊朗經濟秩序混亂的慘狀,不如說核協議簽訂三年來,伊朗持續疲軟的經濟為美國發起制裁攻勢、製造伊朗內亂提供了機會。
短期:西方企業撤離 失血難止
短期來看,伊朗首先要面對失去西方資本和市場的陣痛。正如《香港01》早前刊登的《特朗普終撕去偽裝 伊朗人靈活抵抗》一文中所言:美國對伊制裁嚴苛之處在於,其不僅禁止美資企業同伊朗有生意上的往來,更憑美國掌控國際結算系統SWIFT,及美國自身龐大市場的優勢,對同伊朗有貿易往來的外國企業作「二級制裁」。早前中興集團遭「禁售處罰」的肇因,便是其試圖通過影子公司開展伊朗業務,以規避美國制裁。
由於歐盟國家與伊朗間存在不少經貿聯繫,早在去年美國初初放風將退出伊朗核協定時,便已遭到歐盟強烈反對,聲言絕對不會拿香跟拜。今年4月,法國總統馬克龍及德國總理默克爾更先後赴美遊說特朗普。可是,縱使馬克龍在國會演講,也在華盛頓故居弗農山莊用了晚餐,卻仍無法令特朗普回心轉意。無奈之下,歐盟只得通過「阻斷法令」為企業盡可能減低損失。
可是,所謂「阻斷法令」似乎效用成疑。該法令規定若美國對他國制裁殃及歐盟企業,涉事企業可毋須遵守。但是,法令僅限歐盟範圍內有效。對於大部分在美開展業務的歐洲企業來說,若他們在美國受制裁,卻不能向歐盟或歐盟成員國法院提出索償要求。8月7日制裁落實當天,德國工商會總幹事萬斯萊本(Martin Wansleben)便已提及德國企業正逐步撤離伊朗,其中便包括西門子、梅賽德斯等著名企業。今年首五個月德國對伊朗出口已下降4%,而去年同期這一數字增長了16%。
對美立場強硬的德國也如此,本身與伊朗有密切經貿往來的法國受傷更重。早在7月,法國最大貨櫃承運公司達飛便宣布放棄經營伊朗業務。法國能源公司道達爾的行政總裁潘彥磊(Patrick Pouyanne)亦直言:「如果我們繼續投資伊朗,將無法進入其他市場。為保護公司,不得不撤出伊朗市場。」法國標緻車廠也計劃在年內完全撤離伊朗市場。
早前,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將北京要求航空公司在「台灣」前加上「中國」的要求,比喻成「奧威爾式的胡言亂語」,指控中國用政治手段干預美國企業的商業決定。如今,在歐洲企業和歐盟官員看來:美國不僅重重打了自己一巴,以強權強迫企業服從制裁,這樣的要求甚至無視契約精神。美國與其他六國簽訂聯合全面行動計劃後,歐洲企業本以為美國會遵守承諾,紛紛前赴伊朗開拓市場。如今,才過去短短三年,已投入的資源等未及回本,便要賤價賣出。如此遭遇只因「盟友總統」的「狂人」性格。
不過,就算再不忿,歐盟似乎只能打碎牙齒往下吞。若要有效保護歐洲企業,歐盟須對在歐美國企業採取對等報復措施,如此必將掀起美歐間新一波貿易衝突,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ean-Claude Juncker)好不容易赴美協調的結果也將付諸東流。另一方面,歐盟也正為英國可能的硬脫歐焦頭爛額,不會希望在美歐關係上節外生枝。
然而,此番事件將加重歐盟官員及相關國家領袖的反美情緒。早前,以馬克龍為代表的對美強硬派便提出「鑑於當前局勢,美歐間不適合進行諸如TTIP般廣泛的貿易談判」,更反對開放農業壁壘,與容克宣稱的立場不符。而包括羅馬尼亞在內的中東歐國家,更對廣泛豁免關稅深感疑慮。今次「伊朗事件」或許會加重他們的分量,令美歐後續談判更加桎梏難行。
中期:來自三大國的及時雨
從中期來看,中、印、俄或將成為伊朗救星。相比起歐洲國家面對美國威脅時的畏縮,伊朗周邊的三個大國:俄羅斯、中國和印度,似乎沒這麼多顧慮。中國和印度兩國即使在伊朗被制裁期間,都是該國的主要石油買家:今年上半年,伊朗平均每日向中國出口66萬桶石油;出口印度的石油數量也在制裁結束後飆升,由兩年前的每日20萬桶,達到今年5月每日70萬桶的水平。而作為伊朗的「準盟友」,俄羅斯長期以來向伊朗提供軍售和軍事培訓支持,另外,身為產油國的俄羅斯也從此輪制裁導致的油價上漲中坐收漁利。
事實上,伊朗總統魯哈尼早前已打出「中國牌」,表示獲得中國承諾將持續進口伊朗石油。對中國而言,美國的制裁威脅自然少有擔憂:暫且不論中國大部分社會資源集中在國有企業手中,以服務國家利益為重。早在伊朗2015年前首次遭遇美國制裁時,中伊間商貿往來便未有中斷,2012年至2015年期間,兩國經貿額甚至以每年15%的速度上漲,而在當時,中美間還不曾爆發全面貿易衝突。
如今,中美既已爆發全面貿易戰,可見的籌碼都被雙方逐一推出,中方自然毋須顧忌與伊朗做生意會招來美國的額外報復。根據《美國之音》報道,中國汽車企業正試圖填補歐洲車企離開後的伊朗市場:當地最大外國汽車組裝公司科德羅已準備組裝東風貨車,以取代原有的雷諾產品。而中國石油亦計劃接管法國道達爾公司離開後留下的南部天然氣田開發。
至於印度,則憑藉其地緣政治優勢維持與伊朗貿易。由於印度發展過程對能源的巨大需求,加之其本國能源儲量甚微,很難抗拒伊朗開出的優惠條件。洞朗危機結束後,莫迪同習近平私人關係顯然走近,亦帶動兩國關係回暖;另一方面,印度傳統上又同俄羅斯關係密切,遊走於中俄美三國間,手握眾多籌碼,美國自然不敢輕易將「制裁長臂」伸向印度。
遠期:深挖洞 廣積糧 不稱霸
若將眼光放遠些,無論是發起制裁的美國,抑或如今掙扎中的伊朗,都應有所反省。有了三個大國的輸血,伊朗經濟不至於在制裁中崩潰,而美國藉經濟壓力令伊朗讓步的企圖更難以實現。一直以來,美國都習慣了「透支消費」:美國人習慣先消費後埋單,國家財政累計大量外債。而在政治層面更藉由其美元體系和信用體系,透支其影響力,勒令盟友及其他國家跟隨其外交政策。這樣的政治債在特朗普上台愈借愈多,但倘若美國國力有朝一日縮小時,便是政治債爆煲之時。
伊朗雖不至被制裁壓垮,卻要提防內部問題。上輪制裁期間,革命衛隊和宗教勢力藉機控制大量經濟命脈,間接令貪污和不公蔓延,造成制裁解除後民怨依然四起的局面。如果不妥善處理,類似的劇本可能重演,令伊朗這座堡壘有朝一日從內部被攻破。
上文節錄自第124期《香港01》周報(2018年8月13日)《幾家歡喜幾家愁 新一輪制裁下 伊朗前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