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人在廣州】只是在謀生非生活 非洲商人:我不想變成中國人

撰文:香港01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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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暗黑的滯留者故事之後,人類學家麥高登還是不願放棄他最初開啟這項研究時的假設。他本以為,非洲人與其他外國人在廣州大量出現,會把中國由單一的漢民族至上,變得更加多元、國際化,令廣州成為世界的城市。撰文:金其琪

上文提到非洲人面對中國政府大規模抓捕及遣返,仍繼續冒險滯留中國……

【非洲人在廣州】冒險滯留中國 為了什麼?

不存在的「Black Chinese」

他問每一個受訪者:你覺得會出現「中國的奧巴馬」嗎?「中國的奧巴馬」指的是非裔中國人(Black Chinese)。有些人回答,會。但更多的人說,不會。麥高登發現,大部分非洲人對中國只有經濟層面上的興趣。「因為他們只是商人啊。」絕大多數商人都沒有移民到中國的計劃,他們只是來來去去,一次停留二三十天,一年三五次。簽證過期的滯留者則更不可能移民到中國,一旦有過期記錄,被遣返後就更難再次獲批簽證。

來自中非國家剛果的一名中間商對麥高登說:「我在廣州是謀生(make a living),不是在此生活(make my life here)。我不想變成中國人。」

他們不想成為非裔中國人。為什麼?這個他問了多次的問題,最終令他反問:「他們為什麼要呢?不需要啊。」

他慢慢意識到,即使拋開政府的態度不談,廣州對許多非洲商人來講,也不是一個能自然而然吸引他們留下來生活的地方。太多隔閡,例如語言、宗教、大漢族主義。很少有非洲商人不是基督徒或穆斯林,但反過來,大部分他們接觸的中國人都沒有宗教信仰。一位西非商人對麥高登說:「我信仰上帝,而他們信仰金錢。(I believe in god while they believe in gold.)」

來自中非國家剛果的一名中間商對麥高登說,他在廣州是謀生,不是在此生活。(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一位在廣州小北路混得相當不錯的中非商人Cam則說,當中國人叫他「外國朋友」的時候,他們強調的是「外國」,而不是「朋友」。他們即使愛中國,也不會被接納,中國永遠不會成為他們的家。

不過,麥高登也遇見過不少會保護非洲滯留者的中國人,通常是商場的管理員和房東。但這並不是出自友誼或善心。有個中國女人告訴他:「要是我的非洲客人沒了,生意做不成,我可賠不起,我當然要幫他們逃跑了!他又不是我朋友,我也不特別喜歡他,但他還欠我一個月房租呢!」

拋開所有這些,麥高登也在廣州遇到過真心愛上了中國女性而在中國結婚生子的非洲人。不過幸福的案例並不太多,大部分面臨女方家庭的阻力。麥高登的分析並不浪漫,這些婚姻看起來更像是沒有城市戶口的中國農村女性為提高經濟地位而做出的選擇。而對許多非洲男性來說,一個中國女友或妻子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和廣州的廠商做生意。

而他們的混血後代,會成為「中國的奧巴馬」嗎?麥高登並不樂觀。他在書的最後一章寫道:「我懷疑,在20年內,我在這本書裏提到的所有非洲人和他們的後代將全部離開廣州。」

麥高登也在廣州遇到過真心愛上了中國女性而在中國結婚生子的非洲人,不過幸福的案例並不太多。(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離開廣州之後,去哪裏?和重慶大廈的褪色一樣,麥高登覺得,廣州的褪色甚至不用20年,「可能未來10到15年,或者更快」。廣州,乃至於中國,在他看來,作為低端全球化中心的地位都是暫時的。

褪色的原因都是相似的,工資上漲、貨品價格上漲、法律更嚴、山寨貨更難生存等等。許多非洲商人曾告訴他,他們考慮之後離開中國去東南亞做生意。「越南的胡志明市?或是孟加拉的達卡?還沒有人知道。」

儘管問題重重,但他肯定廣州為世界帶來的價值。低端全球化所倚賴的山寨貨、逾期滯留、走私、腐敗等問題,雖然非法,但在他看來,卻並非不道德。「他們給世界帶來的裨益終究還是多過損害。」他也並不把這本書的基調定位為暗黑與苦難。「我的書像是在說,嘿!這裏有一群人正為尋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努力着呢!」

和重慶大廈的研究一樣,麥高登這本關於廣州的書也不是典型的學術書籍。一個很有趣的概念是,他希望「將人類學民主化」,寫大眾能讀得懂的人類學。「因為讓人類學被更多人讀到,是很重要的事。」這相信也很符合麥高登給香港人留下的一貫印象。

離開廣州之後,非裔人士會去哪裏?(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將在今年4月出版《The World in Guangzhou:Africans and Other Foreigners in South China's Global Marketplace》一書的繁體中文版。(吳煒豪攝)

他知道重慶大廈一書大部分的讀者都不是人類學家,正中下懷,希望這本書也能如此。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將在今年4月出版《The World in Guangzhou:Africans and Other Foreigners in South China's Global Marketplace》一書的繁體中文版。上海的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也已經決定出版該書的簡體中文版,但麥高登坦言,審查會是他擔心的事。記者在全書中讀到太多關於中國海關、警察怎樣受賄,乃至於非洲基督教與天主教通過小北路社區進入中國的細節,相信會有不可避免的刪節。不過,麥高登引用了《鄧小平傳》的作者Ezra Vogel對他說的話,「如果你想要書寫的主要訊息能被傳達,某些程度的審查也是可以接受的。」對他來說,也許刪掉一本書的四頁可以換來更多讀者,那又何妨一試?

他正在進行中的研究已經和低端全球化無關,而是探討死後的人生。但人類學家總不排除任何的可能性。「如果有一天我在廣州認識的商人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嘿,我們要去胡志明市了,這兒有一個超級大市場!』那我有什麼理由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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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其琪自由撰稿人。前端傳媒、《明報周刊》記者想成為人類學家,步伐正邁向台灣

上文節錄自第105期《香港01》周報(2018年4月3日),原題為《低端全球化 麥高登的非裔廣州》,現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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