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人在廣州】冒險滯留中國 為了什麼?

撰文:香港01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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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機、未來、成功故事,廣州以全球廉價商品製造中心的身份吸引着非洲商人,但麥高登的田野調查發現,很少人能真的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許多人甚至無法全身而退。這些沉重的故事在各國商人身上都有發生,但人數最多的就是生活在廣園西路的尼日利亞人。撰文:金其琪

上文提到人類學家麥高登分別於2011年及2017年出版了關於非洲人在香港重慶大廈及廣州情況,並提出了一個詞語:低端全球化(Low-end Globalization)。

【非洲人在廣州】低端全球化下 人類學家看非裔的廣州

「小心使用『非洲人』這個概念。」麥高登提醒,「換成『亞洲人』來想,這個概念完全無法表達香港人、日本人和巴基斯坦人的不同。」

那麼要使用什麼概念呢?他在書的第二章講述了八個外國人的中國夢,八個人中,有貧窮的歐洲男性、有錢的非洲女性,有跨國大企業駐華的日本僱員,也有散盡家財的尼日利亞滯留者。他想說的是:「貧富之分、第一世界與第三世界之分,不僅體現在國與國之間。即使是同一塊非洲大陸,中非、西非、東非,乃至同一個國家內部,也能看到同樣的分野。」

其中最弱勢的莫過於滯留者。尼日利亞滯留者Kingsley對麥高登形容,自己就像是「Discovery頻道那些在水潭喝水的羚羊,隨時都會被水裏潛伏的鱷魚吃掉」。對滯留者來說,鱷魚就是查證件、抓捕他們的中國警察。

麥高登認為中國政府只是拿毒販作為藉口,以遣返所有在廣州逾期滯留的非洲人。(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世界上沒有哪國政府會對這麼多逾期滯留者放任不管。」麥高登說。他也這樣告訴這些滯留者。但不論是滯留者們,還是經過研究的他,都覺得這並不是中國政府大規模抓捕的唯一原因。政府官方宣稱的行動理由,是有「非洲犯罪份子」在廣州販毒。但麥高登認為,政府只是拿這一小部分的毒販作為藉口,以此遣返所有的逾期滯留者。「許多廣州市民也不喜歡城市裏有這麼多非洲人。他們會說,中國是中國人的。」

為躲避警察的抓捕,大量滯留者躲藏着生活,在警察下班後才敢出來做生意。被抓的下場,則是「不知被關在哪裏,也不知道關多久,也沒有人通知你的家人朋友」,「就像消失了一樣」。但警察會允許滯留者對外要求保釋金。麥高登打聽到的保釋金數額,是10,000至12,000元人民幣,這對絕大多數滯留者來說都是一筆巨款。交完保釋金,滯留者會被遣返回母國,並且五年之內不得入境中國。而許多滯留者已經有了中國女友或是事實婚姻的妻子,更有人生下了孩子,怎麼辦?「他們通常會以分手為結局。」麥高登說。

高端全球化以合約為基礎,但低端全球化靠的是信任。所以你必須親身在那裏,盯着每一步。
人類學家麥高登
許多非洲人想證明自己在海外賺到了錢。(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中國人對待合約就像對待廁紙」

既然滯留被抓的後果如此不堪,為何還有這麼多尼日利亞人要在廣州非法滯留?原因很多,麥高登發現,尼日利亞是最不受中國海關歡迎的國家之一,一名滯留者曾告訴他,海關要他付20,000元人民幣來續六個月的簽證。「他當然付不起。」而另一個原因則更為複雜,關乎低端全球化的本質。「高端全球化以合約為基礎,但低端全球化靠的是信任。所以你必須親身在那裏,盯着每一步。」麥高登說,這也是為什麼非洲商人非得要跑到中國、住在中國才能進貨的原因,幾乎每個他採訪過的非洲商人都抱怨中國的廠商會騙人。在書中,一名擁有英國居留權的西非商人便曾形容,中國人對待合約就像是對待廁紙。

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尼日利亞人寧願非法滯留在廣州也不願空手回家。麥高登採訪的數名滯留者都開出不同的「成功價碼」,「我賺到50,000美元就回去」、「我賺到15,000美元就回去」,因為他們想證明自己在海外賺到了錢。也有人說自己的要求不高,「別人開林寶堅尼,我起碼也要開架得勝吧」。

真正在國際化這座城市的人,可能偏偏是那些沒錢的外國人,而不是有錢的外國人。
人類學家麥高登

然而事實是,麥高登聽過太多這樣的暢想與目標,但卻沒見過幾個真的做到的人。唯一比較接近的版本是,一個尼日利亞滯留者終於賺到了足夠的錢,去警察局自願交了高昂的罰金,然後自費買機票回到尼日利亞,但卻迅速在老家被騙光了錢。

中國人確實想要一個更加國際化的國家,但卻免不了是一種「嫌貧愛富、帶有種族觀點的國際化」。(資料圖片/視覺中國)

這些慘澹的人生經驗混雜着他們對發財和出人頭地的憧憬,然而麥高登說,中國並不歡迎他們。他的田野調查告訴他,中國人確實想要一個更加國際化的國家,但卻免不了是一種「嫌貧愛富、帶有種族觀點的國際化」。廣州,作為珠江三角洲最重要的製造業中心,想要吸引的是發達國家的白人。

但麥高登看到的是,「真正在國際化這座城市的人,可能偏偏是那些沒錢的外國人,而不是有錢的外國人。」一個例子是,他訪談到的為跨國大企業服務的歐美和日本人,都在自己的中產社區裏封閉地生活,與中國社會沒有真正的接觸。反而是非洲與中東的小商人,才會在街道、商場、工廠裏和中國人直接打交道,用英文和中國人交談。

但看起來,中國政府正把這些廣州國際化的推動者一波一波地遣返回非洲大陸,漏網之魚則繼續不甘心地活在陰暗的角落,夜幕降臨時才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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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其琪自由撰稿人。前端傳媒、《明報周刊》記者想成為人類學家,步伐正邁向台灣

上文節錄自第105期《香港01》周報(2018年4月3日),原題為《低端全球化 麥高登的非裔廣州》,現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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