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洪都拉斯．三｜棄子赴洪40年　港人萬里尋兒：我做錯事請原諒

1982年9月22日，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訪華，拉開中英談判香港前途問題的序幕。不久後，年僅25歲的謝潤炳，變賣所有家當，帶着懷孕的妻子，跨越1.5萬公里的距離，從香港移民中美洲國家洪都拉斯。1983年1月1日，兒子鈞鴻出世，謝潤炳卻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妻子憤然帶着兒子回港，兩父子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見過面。41年後的今天，謝潤炳拜託身處洪國採訪的《香港01》記者幫他尋找失聯多時的兒子：「我做錯事，沒有藉口，就是我做錯事，請他原諒，請他原諒。」

「走進洪都拉斯」系列之三

擔心香港前途
移民洪都拉斯

「當時我們是英籍華人，沒有什麼『國家觀念』，對於中國的認識也很模糊。」自從1982年離港遠赴洪都拉斯、1987年短暫回港探親，如今年近七旬的謝潤炳再也沒有踏足過他出生並成長的地方；當和來自香港的記者談及那些年時，瞬間喚醒很多塵封已久的記憶。

中英展開談判香港前途問題之後，25歲的謝潤炳和很多香港人一樣，焦慮不安，終日惶惶。「要被那麼窮的國家管治，不知道香港會變成什麼樣子；而且很多人都說，大陸沒有自由，一旦說錯話就要被抓去坐牢......」謝潤炳憶述，早在1979年，他的兄長已經先行前往洪都拉斯謀生，而在香港前途未卜的氣氛下，他和妻子也決定變賣家當投奔兄長。

1982年，中國剛剛推行「改革開放」不久，國民生產總值（GDP）只有2050.9億元美金，遠遠不及美國的3.34萬億元美金；而香港正值經濟騰飛初期，GDP已經達到322.9億元美金，是中國的15.7%；但長期經歷政變和經濟不景的洪都拉斯，GDP只有29.04億美元，是香港的8.99%。謝潤炳為什麼要跑到比香港和內地窮得多的地方去？「其實當時也沒有想得很清楚，反正很多台山同鄉都說不如出去試試看......」他這一走，改變了一生。

日捱夜捱工作
犯了男人的錯

「香港人來這裡打工，是很辛苦的，從早到晚都要工作，早上7點做到晚上10點、12點、凌晨1點，而且一年365天只能休息兩天。每天站到腳都痛，怎麼頂得順？」兄長在洪都拉斯開雜貨店，謝潤炳就幫着進貨、搬貨、補貨、送貨，「所有中國人都是這樣工作。」

洪都拉斯國土面積為11.2萬平方公里，是香港的100倍，但只有1,000萬人口。當中有約1萬名華人，主要都是20世紀首批華工移民的後代，以「勤勞」、「堅強」聞名，大多數來自廣東省台山市和福建省福清市，已在當地擁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例如曾任洪都拉斯國防部部長、三軍總司令的熊伯洪，就是祖籍台山的「洪二代」。謝潤炳同樣祖籍台山，而像他那樣在1980年代才到達洪都拉斯的新移民，大多數經營雜貨店或中餐館，他後來也脫離兄長獨立創業，在聖佩德羅蘇拉市（San Pedro Sula）開了最大間的超級市場。

謝潤炳日常工作辛苦，等於一個人打三份工，幸而收入也漸漸多了起來，和妻子的生活大有改善。1983年1月1日，謝潤炳的長子謝X鈞鴻在洪都拉斯出生，但初為人父的他，既不懂得關愛懷胎十月的妻子，也不懂得照顧呱呱墜地的兒子，甚至還犯起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妻子憤然帶着兒子回港，兩父子從此天各一方，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回港不探親兒
再婚重複犯錯

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發布，確認中國將於1997年7月1日對香港恢復行駛主權。對於時任中共最高領導人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等方針，打算入籍洪都拉斯的謝潤炳也都沒有什麼概念，而是抱持觀望態度。1987年，《香港基本法》起草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着，謝潤炳終於回港探親，但直到離港前也沒去探望兒子。

「因為一見面就會捨不得，所以特意不去見他，真的非常狠心。」「我當時有留下一些錢，應該夠用幾年的錢，但一直沒有和他聯繫，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以前工作很累，根本沒有時間去想應該怎樣做個好爸爸。」「為什麼我會犯錯？可能是在我的成長當中，從來沒有人教我『專一』的觀念，也很『大男人主義』，小時候看着很多親戚回港，都是帶着兩個老婆，一個唐人，一個鬼婆，都是這樣的......」謝潤炳喃喃說道。

1988年，謝潤炳再婚，太太正是洪都拉斯人，兩人婚後育有三個女兒。「我們結婚36年來，在頭10多年中，我太太也捱得很辛苦，因為我一直都在重複犯錯，而她一次又一次容忍我原諒我。」謝潤炳坦言，那些年完全沒有「理性」可言，幸而後來「認識了主，知錯能改」，「現在雖然稱不上是好丈夫、好父親，但希望自己能夠做得比以前好一些。」

信仰引領改過
祈求兒子原諒

謝潤炳再也沒有回過香港，但一直都有關注國家和香港的動向——他為國家過去30年來的高速發展感到驕傲，也為香港近年深陷政治紛爭和社會撕裂感到惋惜。「中國人真係好嘢！我們是靠自己發展起來的，以前窮到沒有橋、沒有鐵路，現在技術達到最高水準了，有本事幫助其他國家建橋、修路......」謝潤炳對此滔滔不絕，「我很自豪我是中國人！」

2022年，中國GDP達到17.96萬億元美金，佔全球的17.8%，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與美國的GDP差距收窄到7.48萬億元美金，不少分析認為中國不出十年就會超越美國。同期，儘管香港仍以3598.39億元美金位居亞洲地區前排位置，但只是中國的2%而已。洪都拉斯則只有317.18億元美金，是中美洲第二貧窮的國家，翌年宣布與中國正式建立外交關係，並會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推動互利共贏和文明互鑒，實現共同發展和繁榮。

「我也很想念香港，很想回去看看我們中國人自己管治的地方，但是這把年紀回去的話，就不會再回來了，可是我太太完全不懂得廣東話，萬一我走了，她怎麼辦呢？」謝潤炳以前住在灣仔區勵德邨，對於圓筒設計的外型和直望維港的景觀等特色歷歷在目，但也只能把這份思鄉之情埋藏心底了。若說還有什麼遺憾，就是沒有對兒子盡過做父親的責任。

謝潤炳的超市早已結業，他也換了軌道，先在當地大學修讀資訊科技學位，目前是個半退休的編程人員，工作沒有往日辛苦，也多了時間陪伴妻女。「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見到我的兒子，也不知道自己能夠為他做些什麼......」他透露，曾經透過Facebook找到疑似是他兒子的帳號，也嘗試與對方交談，但一直沒有回音，該帳號近年也沒再更新：「我只想告訴他，我做錯事，沒有藉口，就是我做錯事，請他原諒，請他原諒。」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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