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香港馬克思主義者已死? 長毛、施永青如是說……
2018年是馬克思誕辰200週年,「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理論武器」的中國共產黨在內地高調紀念。在香港,馬克思主義給人的印象,似乎總是計劃經濟、財產公有制甚至60年代內地的人民公社,這個幾乎每年都被評為世界最自由經濟體的城市,與馬克思主義看似格格不入。不過,香港確也有過一群高調自稱「馬克思主義者」的人,至今仍活躍於公眾的視野當中,大家可能在慣於二元對立的思維桎梏中遺忘了他們。
《香港01》專訪了長毛梁國雄、中原地產創辦人施永青、街工立法會議員梁耀忠。他們都曾在70年代參與社運組織「革命馬克思主義者同盟(革馬盟)」,投入了青春與血汗。晃眼40年過去,組織早已消亡,他們仍是馬克思主義者嗎?當年的馬克思主義想像,對他們後來的人生又有多大影響?馬克思主義對香港來說,又是否毫不相干呢?
香港馬克思主義者已死?
經濟學家佛利民(Milton Friedman)曾盛讚香港的經濟自由,而香港的經濟繁榮,有賴於自由放任的經濟政策。香港資本主義的勝利,是否標誌著馬克思主義已死呢?身處中環新世界大廈22樓辦公室的中原地產創辦人施永青接受《香港01》專訪時並不認同。
施永青說,「蘇聯解體之後,很多人相信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說,以為那是歷史的終結,我就覺得資本主義都有很多問題存在……我覺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是成立的。」他認為,《資本論》中所洞悉的最大問題——剝削與分配不公依然存在,「勞動才是創造這個世界,純粹資本是不會增值的的嘛。」;「分配不公平又造成資金沒辦法變成需求,賺錢落在少數人手裡,少數有錢人花來花去,都是那疊鈔票面頭那幾張,一大堆錢沒有花掉,那些錢不會變成社會新的需求,經濟就無法持續發展,積聚下來的錢,又無法流出去實體經濟,產能過剩的實體經濟回報越來越低,結果就搞啲衍生工具,等同賭博,才就造成金融海嘯,所有資本主義的問題,社會問題又好,經濟問題又好,都是分配不公衍生出來的。」
對於資本的尋租行為,身為幫助無數人買樓致富的中原地產創辦人,施永青卻嗤之以鼻,認為「買樓收租」是不勞而獲,「有啲人教仔女,最好的投資就是投資買樓,但淨係賣出買入,學唔到嘢,亦唔可以替社會增值,這個是沒出息的行為,如果我只是教子女收租,洗乜驚傳承問題?教佢收租容乜易,好容易做的工作來的嘛,但你要營運公司,又有市場推廣問題、人事問題、生產成本問題,要識好多嘢,買樓收租有咩學?冇乜貢獻,搭順風車咋嘛。」
長毛則說,現時資本主義世界,發生經濟危機的週期越來越短,「幾乎每10年就一次,資本主義無法解決它自身和人類的問題」;「你先要知道資本甚麼,資本是要不斷增值的,為了增值還要不斷奪取別人的勞動成果和自然資源,去化公為私,這個制度是否可以永存呢?他造成的貧富懸殊等等禍害如何解決呢?」
不過,長毛也承認,現在看來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很難成功,「你已經宣稱勝利的那些事,它後來竟然墮落了,被推翻了。歷史解釋上,你首先要解釋,蘇聯到中共,再到北韓,它們算社會主義嗎?」他解釋,托派對蘇聯的分析是,俄國革命建立公有制是正確的,錯的是不民主,「所以要用政治革命去解決蘇聯和中國的問題……是要在生產關係裡,踢走那些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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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今日的施永青,手上已習慣掌握資本,多於宣講革命。他說,自己經營中原,是要從財富「首次分配」上解決問題,「左翼政黨都主張二次分配,靠政府收稅,但功勞都被政客拿走;而政府也不懂分配,不懂鼓勵努力的人,讓生產失去動力,政府又要養許多公務員,行政成本很高。」
施永青表示,他在中原地產實施「333制」, 即職工、股東、公司發展各分利潤三成,稱要讓勞動者同樣分享成果;又認為,如果自己方法有效增進生產力,其他公司也會效法,他稱之為借用了「達爾文主義」的方法,「如果呢種草生長得好,遲早整個草原都生遍呢種草。」
然而,資本家如何肯放棄自己手上資本的增值,而換取整個生產機構的增值呢?年逾七十的地產代理大亨兩顆眼珠仍轉得飛快,「所以他們(泛民)經常說惡法,最大的惡法其實是公司法,公司的決策管理由股東選出董事會把持。有出息就不應該滿足於爭取最低工資和每幾年又一次票的政治民主。」那實現政治民主,難道不是實現經濟民主的先決條件嗎?施永青卻說,事情並非只是「政治問題」,而是先要解決「理念問題」。他始終牢記年輕時所讀過的奧地利經濟學派大師海耶克(Friedrich Hayek)對社會主義的批評,「認為只有一條必由之路,那是致命的自負」,如果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正確,那必須讓正確的理念,在競爭中不斷修正。施永青又說,自己在中原實施「無為而治」,亦是下放管理權的表現,讓勞動者自己掌握自己的工作,並自詡「某程度上算是在實踐馬克思主義,我都是想解決工作和生活異化的問題。」
至於長毛,對革命馬克思主義的定義,卻嚴格許多,他依舊相信托洛茨基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失敗是,他描述的天堂沒出現,這也是托洛茨基後期說的,資本主義已經爛熟了,但問題不是資本主義不夠爛,而是無產階級革命的領導危機。」
頭髮花白當的梁國雄感嘆,托派的要求,是職業革命家,「你除了糊口之外,其他的時間都放在裡面,所以很難捱,按照托派的學說來說,我不參加托派的組織,已經不是一個托派,因為它一定要參加一個革命的先鋒黨,當年革馬盟是這樣的,所以就很辛苦,你捱不了多久。」
而要在香港推廣馬克思主義,則更難,長毛說,「你現在問香港人,香港的資本主義不好,那是否要社會主義啊,他說是,那是否要毛澤東那套?你要回答,那事情就很複雜,要從俄國革命說到現在,為何革命政權會墮落,會反而變成資本主義,問題就在這裡了。」長毛感嘆,現在就連自己身邊,社民連的年輕成員,也未必會細讀關於馬克思主義的書籍,更不要說百多年前思想家們的原作。
訪問臨完結時,長毛微微發福地挺著肚皮前的捷·古華拉起身,從書架上利索地抽出幾本講述托派思想的書,包括《托洛茨基提供另類的出路》、《第四國際文選》等,要借給記者,「班𡃁仔都唔睇㗎啦,擺係到都係擺。」當中也包括梁國雄心愛的《雙山回憶錄》,那是中國老托派王凡西艱苦堅持革命的故事。記者告訴梁國雄,關於革命歷練,施永青讀的是另一本前蘇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該書是中國內地供中學生學習的官方讀物)。「哦,主角叫保爾那本,那是個虛構的」,長毛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