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俄羅斯漢學家談中國:馬克思主義歷史上首次獲得勝利

撰文:吳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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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配合俄羅斯外交部、教科部工作的經歷,每年往返於莫斯科、北京、香港多地,參與上海合作組織(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亞太經合組織(APEC)等跨國組織的工作,致力於中國政治、中俄關係、美俄關係的研究。」
綜合這些背景,人們自然會聯想到一名博學幹練的學術專家、又或是一名資歷豐富的外交家。然而奇特的是,同樣也是這樣一位學者,卻曾於1980年代在河南嵩山少林寺修佛習武長達兩年之久。
為此,《香港01》記者走進俄羅斯國立研究大學高等經濟學院(HSE)亞洲學院主任馬斯洛夫(Alexey Maslov)的辦公室,聽這位五十餘歲、中文嫻熟、言辭幽默的俄國政治學學者,闡述他對當下中國時局變革的感受。

馬斯洛夫主任為俄羅斯著名中國問題專家

01:直入主題,中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不久前通過中共修憲提議,其中取消國家主席任期限制的這一條受到廣泛關注。你如何看待習近平這位國家主席?

馬斯洛夫:我個人認為,習近平在進行一個真的革命,他不將之稱為「革命」,而是「改革」。但實際上現在在發生的已經是革命了。

中國在過去40年裏已經取得了很大成就,今天的中國需要一個新的原動力、新的平衡,這不僅是經濟維度的。整體來講,經濟狀況自然會繼續改善。但習近平真正需要的是重建中國的國際角色。這會很困難。但我認為習近平已經找到完成這目標的方式——不是通過軍力或政治力量,也不是經濟實力,而是通過整合中國所有的綜合實力,並走出國門與各國進行融合。

這是充滿智慧的政治方式。但其效果或許還要再過5、6年方能展現。如果我們回望鄧小平的政策,他40年前開始的改革,直到多年後我們才能看清其改革的正確。因此這是需要時間的。我認為習近平已經找對了方向,並且擔負着一個頗具風險的任務。

我們也看到包括印度在內的很多國家反對習近平和中國的一些倡議。因此中國在這方面需要更多的變通。

01:如果將習近平與以往的中共領導人比較,你有何評論?與普京比較呢?

馬斯洛夫:每一位領導人都需要與他的時代相結合。毛澤東對他的時代而言,是一位很優秀的領袖。他以一種很傳統的、近乎於史太林式的方式,推動國家進行各種需要的改革。這些改革未必都獲得了經濟層面的成功,但是對於重新構建中國的自我認知而言,是極其成功的。

譬如文化大革命對中國而言是一段悲慘而艱難的時期,中國經濟受到很大影響,但與此同時,普通的中國人開始重新將自己視為一個大國,一個獨立的大國。需知,從鴉片戰爭到1949年的百年當中,中國一直受到來自外部的干預,難以保持真正的獨立與主權,無論這些外來影響是來自蘇聯、英國、德國、還是日本。但在毛的時代,中國認為自己獲得了真正的獨立主權。

正在進行的全國人大通過了中共修憲提議,其中關於取消國家主席任期一條引起全球關注。(路透社)

現在習近平試圖採取一種不同的方式。舉例說,所謂「中國夢」就是關於中國作為一個偉大的國家。雖然根據憲法,這個國家依舊是個「馬克思主義」國家,但是中國卻得以實施一種很成功的馬克思主義。甚至可以說,中國現在是史上唯一一個證明馬克思主義是可行的且可獲得巨大成功的國家。

這是很有趣的。我認為這是歷史上馬克思主義首次獲得勝利。

01:「獲得勝利?」

馬斯洛夫:沒錯。中國是個很好的國家,作為經濟、政治、軍事層面的重要全球領袖,至今仍是馬克思主義國家。而中國的馬克思主義並非「石器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而是一個全新的、不同的嘗試。它意味着國家政府擁有最高階的掌控權,但是在低階層面也存在着巨大的市場,這個市場是真實而自由的。中國能夠讓這兩種情況得到很好的融合。

習近平確實是一位「新時代」的領袖,他能夠為中國重新帶來平衡。為此他或許能成為不亞於甚至是超越毛澤東的偉大領袖。

普京的情況則不同。普京也同樣在嘗試帶領俄羅斯找回昔日輝煌,試圖重新找到其世界角色。但這很困難。中國一直以來都支持著其文化的內核,無論是唐、清、又或是在文革期間,中國一直抱持著自己很「中國」的一面。俄羅斯則不同,很長時間裏,俄羅斯不是「親蘇維埃」就是「親西方」。如今普京力推「俄羅斯化」。這必然會遇到阻礙。

馬斯洛夫認為,普京正在做俄羅斯歷史上未曾有過的嘗試。(視覺中國)

我認為幸運也不幸的是,普京帶來了很多好的改變,也犯下了不少錯誤。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愚蠢,相反普京高度聰慧。而是因為他試圖為俄羅斯尋找一種屬於自己的、讓各方利益組織和族群相處的方式,這是俄羅斯歷史上的首次嘗試。而在政策層面,普京試圖讓國家政府在保持掌控力的同時,允許市場自由化。

很多人將普京成為「史太林」式的領導人,我不這麼認為。現在的俄羅斯並沒有史太林時代的政治壓迫,普京也遠比之前的領袖更為民主化。我認為到目前為止普京唯一的、也是很嚴重的錯誤,是他無法帶來真正的經濟自由。

從我的維度考慮,俄羅斯作為一個歷史底蘊深厚的國家,其國家政府應該保持對政治維度的掌控力,從而確保國家和社會穩定。與此同時,俄羅斯政府也應該為國民帶來經濟方面的自由權利,不過多地管控。整體上講,經濟是可以自我調節的,如同中國一樣。

對普京和其他俄羅斯的領袖而言,要接受這一點,就意味着要接受「政府不再管控一切」。這是在我看來俄羅斯當下的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