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全球化:小型開放經濟體受衝擊最大
隨着美國持續推動針對中國的「去風險」競爭戰略,中美之間的地緣競爭成為當前逆全球化風潮的核心。兩國之間的鬥爭從貿易戰向科技戰、金融戰等多個領域進行擴散,由此帶來全球化格局的重新構建。目前,大部分關注點都在於中、美之間「你來我往」的相互爭鬥和互相傷害。對於兩國經濟和未來發展方向的影響、對於中美之間「去風險」所帶來的逆全球化的演變和外溢的後果仍缺乏足夠的認識。
此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Kristalina Georgieva)曾警告,全球經濟正面臨「自二戰以來的最大考驗」。各國之間的聯繫進一步瓦解的代價將是巨大的,各個收入水平的人都將受到傷害。他們表示,在30多個國家限制食品、能源和其他關鍵商品的貿易後,各國應降低貿易壁壘,以緩解短缺並降低價格。各國還應使進口多樣化,以確保供應鏈的安全,並減少因供應中斷造成的產量損失。因此,儘管中美之間的競爭是目前逆全球化的「風暴眼」,但實際上全球都受到這一地緣格局變化帶來的影響。如安邦智庫(ANBOUND)的研究人員曾談到的,全球經濟、貿易體系將走向以區域為核心的碎片化的重組過程之中。在逆全球化風潮之下,此前在全球化進程中的受益者都會受到衝擊和影響。
在此過程中,此前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自然會受到影響和挑戰。對於美國而言,其供應鏈和再工業化的過程同樣不是坦途。值得注意的是,在「大象戰爭」之中,很多小型經濟體可能會遭遇「滅頂之災」,承受經濟、貿易碎片化帶來的巨大損失。
近期,《華爾街日報》發文討論「新世界秩序中的經濟失敗者」,文章以英國和新加坡為例,稱這些付不起巨額補貼的國家正在這場競爭中處於落後位置。其實,儘管中國作為美國的「頭號競爭對手」,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在對中國「去風險」問題上採取了較為一致的立場,但實際上,美國所推動的「小院高牆」,對於歐洲國家同樣意味着美國市場的封閉。《華爾街日報》文章談到,為了贏得未來工業的競爭,美國政府推行了差異化產業扶持政策,逼得歐洲砸錢入局,但在這場「補貼戰」中,有人很吃力。
文章稱,巨額補貼和日益加劇的保護主義正在顛覆數十年的自由貿易政策:美國推出的針對電池製造、太陽能設備和其他綠色技術的稅收抵免政策,正在吸引大量資金流入美國;歐盟正試圖以「綠色協議產業計劃」作為回應;日本政府和幾家大銀行6月宣佈啟動一項「綠色轉型」計劃,目標是未來十年內吸引超過150萬億日元的「綠色」投資。這些新興領域的競爭和「卡位」,關乎各經濟體未來發展的潛力和空間。
《華爾街日報》稱,這些競爭性的產業政策雖然是在努力減少「對中國的依賴」,但由於經濟規模、財政實力不同,在這個過程之中,一些規模較小的「玩家」被大經濟體甩在了身後。前美國財政部官員戴維·洛文傑(David Loevinger)對此表示,整個世界正變得更加封閉,遠離開放的貿易和投資。他認為,歐洲、美國在與中國打「補貼競賽」,而「這場比賽的輸家是財政資源較少的較貧窮經濟體」。
文章稱,這些國家很多在過去幾十年的自由貿易中吃到了紅利,但在產業補貼戰打響後卻處於不利地位。以英國和新加坡為例,這兩個國家在提供補貼方面缺乏與最大經濟集團競爭的規模。現在,英國政府面臨着來自國內方方面面的壓力,被要求用振興產業戰略來響應全球經濟「干預主義」的轉變。此前一直宣稱不會參與「補貼競賽」的英國的確行動了,它在7月19日宣佈,為捷豹路虎的母公司印度塔塔集團的新能源電池工廠提供5億英鎊的補貼。但其綠色補貼的整體規模還是遠遠落後於美國。
英國財政大臣侯俊偉(Jeremy Hunt)承諾將在今年秋季公布英國的應對措施,但他試圖降低人們的預期,稱英國不會「在某種扭曲的全球補貼競賽中與我們的朋友和盟友針鋒相對」。他表示,英國將把資金投向英國具有明顯競爭優勢的領域。至於新加坡,該國第一副總理黃循財在最近一次政治集會上乾脆對支持者說:「讓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們:我們出不起比那些大人物更高的價格。」
對於當前的世界變局,安邦智庫的研究人員曾經指出,目前世界經濟的運行、企業和政府的決策,其基本邏輯已經發生了變化,已從全球化時代追求效率的經濟邏輯,轉向了地緣時代追求安全和政治正確的政治邏輯,效率和成本已經不再是各國政策優先考慮的問題。逆全球化時代的競爭發生了系統性的改變,當大家都建起各種「圍欄」的時候,過去大家可以比較自由地去共享、去交換的全球市場,被分割成了大小不等的碎片化市場。這時候,市場空間、政策空間就成為各國/經濟體之間競爭的重要資源和「本錢」。
早在逆全球化浪潮興起之初,地緣政治博弈還未激化之時,安邦智庫(ANBOUND)創始人陳功在地緣政治領域就提出了「新空間理論」。「新空間理論」認為,現代國家經濟競爭的核心在於爭奪市場空間,市場空間對於經濟增長具有核心價值。市場空間的重要性在於,空間大小和影響力決定了世界的形態和均衡,也構成了世界領導力的基礎。資本受制於空間,生產受制於空間,消費取決於空間,技術的價值也取決於空間。國家的優勢地位、經濟的漲落都取決於空間,迴避風險和經濟危機也需要空間。因此,全球化的異化和競爭將會轉向對市場空間的爭奪和博弈。
《華爾街日報》在五年之後發起的這一討論,實際上就在「新空間理論」的框架之內,通過小型經濟體在逆全球化時期的處境變化,來部分詮釋和印證了「新空間理論」的判斷。在這場市場空間「碎片化」的演變中,此前一些自由港類的小型開放經濟體,往往比大型經濟體受到的打擊更為嚴重。實際上,幾乎所有小型經濟體因為市場缺乏縱深、財政缺乏實力,都會不同程度地被邊緣化,其經濟、貿易的獨立性將受到挑戰,必然會依附於某一大型市場。這意味着,小型經濟體僅僅「政治站隊」還不夠,還要進行「經濟站隊」。在變局之中,像美國、歐盟、中國、日本等大型經濟體可能獲得相對優勢地位。不過,如果中國被其他經濟體集體「脱鈎」,那麼形勢又另當別論。
因此,全球經濟的碎片化,會向着以區域市場為主的地緣化轉變。如同地緣政治博弈要從「實力和地位」出發考慮問題,地緣經濟的博弈同樣也要服從「大國競爭」的大環境。而且,上述轉變過程很可能持續不短的時間,不要寄望短期內就能重回過去。
最終分析結論:
在全球化轉向逆全球化的過程中,全球經濟運行的底層邏輯發生了改變——從「經濟邏輯」切換到「政治邏輯」,地緣政治將主導世界。逆全球化過程會形成以大型經濟體為主的區域性市場的競爭格局。曾經充分享受全球化紅利的小型開放經濟體,可能在新的變局中遭受重大衝擊。對於中國的啟示是:中國要在逆全球化過程中保持對外開放,努力擴大市場空間,併發揮開放市場空間的影響力。長期來看,應該堅信,地緣政治的烏雲不會永遠籠罩在天空之上!
本文原載於安邦智庫2023年8月15日「每日金融」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