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逼退西方干涉 是時候審視「價值觀外交」

撰文: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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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等西方十國因要求土耳其釋放政治犯,引發對方威脅驅逐十國大使的憤怒反擊,眼看外交大戰一觸即發,西方十國強調遵守不干預他國內政的準則,選擇退讓以平息安卡拉怒火。這似乎再次彰顯了所謂「價值觀外交」在當今國際社會的局限性。

本來,西方十國於上周一(10月18日)發表聯合聲明,要求土耳其盡快釋放政治犯卡瓦拉(Osman Kavala)。此人是金融大鱷索羅斯的「開放社會基金會」於土耳其分支的董事會成員,被土國檢方認為涉嫌組織和贊助該國2013年蓋茲公園反政府示威。他雖在去年2月被法院判定無罪,旋即又因涉及2016年的軍事政變被捕,收監至今。西方十國在聲明中指此案「給土耳其司法系統對民主、法治和透明度的尊重投下陰影」,並援引歐洲人權法院2019年指此案「審前長期監禁違反人權」的裁定,呼籲土耳其立即放人。

不料此舉卻引發激烈反彈。土耳其外交部次日迅速照會十國大使表達抗議,總統埃爾多安上周四(10月21日)威脅要驅逐十國大使,並警告對方「沒有資格給土耳其上課」,同時反問「你們會對本國內的暴徒、殺人犯、恐怖分子置之不理嗎?」埃爾多安上周六(10月23日)更進一步,表示已要求外交部立即將十國大使列為「不受歡迎人物」(person non grata)。這是一國對外交使節的最嚴重譴責,一旦頒布就會強制驅逐出境。

最後,西方十國選擇退讓,美國使館等本周一(10月25日)紛紛發表聲明承認「不干涉他國內政」的《維也納外交公約》第41條。埃爾多安也滿意地表示相信這些大使「將履行承諾,發言將更為謹慎」,遂撤回驅逐大使的決定。一場外交危機戛然而止。

美國駐土耳其大使館10月25日發推文指遵守《維也納外交公約》第41條,也即不干涉他國內政,平息了土耳其怒火。(Twitter@USEmbassyTurkey)

「民主價值」讓位於現實政治

毫無疑問,這是「價值觀外交」的一次碰壁。當西方十國對土耳其的司法決策橫加指導,不僅是居高臨下地試圖以統一的民主和法治配方規訓土耳其,也有自視比對方更了解案件實情的傲慢,還忽略了歐盟始終拒絕土耳其加入、美國懲罰土耳其購買俄羅斯S-400系統引發的憤恨情緒。這對於試圖在東西方之間走出一條新土耳其之路的埃爾多安來說,相當於莫大的冒犯,以致於他不惜祭出可能引發關係破裂的驅逐大使警告。如此激烈的反應證明「價值觀外交」已在越來越多主權國家引發強烈不滿。

而其後西方十國基於現實政治的讓步,更證明了「價值觀」的分量可以時輕時重。這些國家清楚若此刻不退一步,將使土耳其進一步倒向戰略對手中俄伊的懷抱。尤其是考慮到美國總統拜登9月在聯合國大會上繼續冷落埃爾多安,激得對方迅速表示仍有意購買第二批俄羅斯防空系統S-400,並在當月稍後就與俄羅斯總統普京會面。

因此,西方十國迅速選擇了和解,美國大使館率先在推特上發表堅持《維也納外交公約》第41條的聲明,其餘國家使館紛紛跟進。這番「民主價值」暫時讓位於地緣利益的操作,也再次證明了「價值觀外交」的限度。

在美國總統拜登9月於聯合國大會拒與埃爾多安會晤後,埃爾多安單月稍後便與俄羅斯總統普京會面。(美聯社)

「西式價值觀」的限度與祛魅

當然,我們能理解西方國家奉行價值觀外交的深刻歷史原因。這種外交方式脫胎於歐洲啟蒙時代的思想光芒,形成於美國開國元勛之一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以道義為由請求法國支持美國獨立的卓越戰略眼光,定型於兩次世界大戰給西方帶來的災難(尤其是猶太人大屠殺所帶來的震撼)以及戰後美蘇對壘的冷戰格局,並隨着蘇聯的瓦解而一度達到「歷史的終結」的高度,也已深深嵌入多數國民和執政者的價值體系和國家認同之中。

我們也不會否認這等外交理念曾為國際社會做出的巨大貢獻。雖然美歐並非時時遵守其價值觀準則,例如美國曾積極庇護許多親美的獨裁者,包括在菲律賓暴力斂財廿年的馬可斯(Ferdinand Marcos)政府,以及統治尼加拉瓜半世紀的索摩查家族(Somoza Family),同時也曾對一些缺乏地緣重要性的人道主義災難視而不見,最讓人痛心的莫過於近80萬人喪命的盧旺達大屠殺。但毫無疑問,西方國家自二戰以來為國際社會提供了大量公共物品,搭建了許多以多邊主義框架解決問題的國際組織,的確為人類發展和福祉做出相當貢獻。

但問題是,「價值觀外交」在過去二十年早已展現出各種弊端,最嚴重的悲劇即為小布殊政府為推廣安全與「自由議程」(Freedom Agenda)而發動的阿富汗與伊拉克戰爭。與此同時,西方國家內部也不斷爆發民主危機。歐洲難民危機引發的極右和排外思潮仍大有市場,美國諸多社會問題仍在為右翼民粹主義提供源源不斷的燃料。美歐抗疫表現也因「自由價值觀」所縛而付出巨大人命代價。

這些國家的實際表現與口中價值觀之間的落差,已明顯動搖了其「道德高地」的穩固程度,同時也給諸如「選舉民主是最好的政治體制」之類的觀點完成了祛魅。畢竟,一個難以解決社會問題的民主制度,又如何能在道德上和實踐上具有吸引力呢?另一邊廂,許多「民主陣營」之外的國家正探索多樣化的治理道路,其中中國就展現了一種重治理、重成果也重程序的「全過程民主」,提供了國家發展路徑的另一種選擇。

因此,在西方內部價值觀越發分裂、在國際社會也越發受質疑的今天,「價值觀外交」對於「民主陣營」內部或能起到統合作用。但在這套價值觀道德光環褪色、實踐效果不一的情況下,解決國際問題已是弊大於利,引發的反感多於認同,此次土耳其外交事件就充分說明了這點。

不過,儘管美國在面對土耳其時迅速退卻了,但在面對中國這等頭號戰略對手時,顯然還將延續這套做法,並通過將中國粗暴地貼上民主的反面「專制」的標籤,以抬高自身的道德優越感,也為圍堵中國的地緣競爭之舉賦上正義的外衣。但隨着時間的推移,美國等國選擇性施展的「價值觀外交」,以及美國仍未能掙脫黨爭以快速解決社會矛盾,或會更明顯地展現出「價值觀外交」的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