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舟與中美博奕・下|華為抗爭未竟 大國競爭本質已現
孟晚舟安然歸國,對於多年來被美國強勢打壓的華為來說,當然是心理上的重大鼓舞。可是,正如前文所述,美國針對華為的最強武器依然是其「實體清單」。於此,美國在拜登上台後依然緊壓不放,曾收緊對華為出口廠商的許可證,並增加實體清單上的華為有關企業名單。因此,孟案的正面結局,並沒有緩減華為正在面對的挑戰。
受實體清單制裁最大打擊的是智能手機必備的高端晶片供應,以至對海外市場極其緊要的Google服務。制裁除了導致華為近年多次延後手機發布(例如其在本年7月發布的P50系列就曾被科技網站形容為「史上延遲最嚴重的旗艦手機」),也導致其手機銷量應聲急挫,本年上半年按年減少超過47%。其公司收入同期也減少了接近三成,是華為史上最重大的收入下挫。
正如孟晚舟在加拿大歷經近三載的頑強司法抗爭一般,華為也沒有接受美國強壓的現實,而是在有限的空間中尋求發展的前路。在面對晶片供應限制之時,華為一方面將焦點放在對高端晶片要求較低的業務之上,包括雲端服務和電動車等,另一方面則繼續自身的晶片研究,例如華為的海思半導體研究團隊就沒有因為晶片斷供而停擺。
而面對Google相關軟體服務的限制,華為的鴻蒙系統則日漸成形。根據華為的數字,鴻蒙手機系統本年6月發布之後,至今已有1.2億用戶,有可能是成長最高度的手機操作系統。同時,華為本年亦發布了openEuler操作系統,專攻跨平台的物聯網發展,跳脫出單一平台系統的時代。
另一方面,華為的研究團隊也在專攻6G通訊科技的發展,為未來作鋪墊,希望以領先技術讓其他企業依靠華為的專利,至少在這個層面對來自外部的科技打壓防患於未然。而且,華為近年在海外亦投資了一系列的初創企業,各有不同潛力的專研項目,例如旗下的英國CIP Technologies就正在發展一套與現有以矽為基礎的半導體不同的製作技術。
由此可見,雖然美國實體清單的強壓確有實效,但華為正如孟晚舟一般,堅決抵抗,以圖開出生路,只不過華為的抗爭尚在起始階段,終點依然遙遠。不過,能夠抵得住美國的科技高壓本身,就已經是難得的成就。
國家實力的政治現實
正如華為頑抗的背後有着中國政府對半導體行業的支持一般,孟晚舟之所以能抵住美國的引渡要求,最後迫得美國放棄引渡,其背後也有着中國的硬實力支撐。
回顧近年美國以司法手段針對海外巨企高層的歷史,人們常將孟案類比於2015年法國阿爾斯通(Alstom)案。兩者都牽涉美國疑似針對的海外企業,雙方的企業高層都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在機場被捕,雙宗案件最終也是DPA的方式解決。可是,相較之下,孟案的DPA條款就遠遠比阿爾斯通的寬鬆——這也反映出中法國力的差距。
阿爾斯通案發生在2013年至2014年之間。涉事的阿爾斯通高層皮耶魯齊(Frédéric Pierucci)不止被拒保釋、收押高安全監獄14個月,其間被阿爾斯通解僱,終止法律支援。而阿爾斯通最後在其DPA中更須為其在印尼等多國的賄賂行為認罪,並交出7.7億美元的罰款;阿爾斯通的能源業務更在案件告終之時賣予美國通用電氣(GE),皮耶魯齊的保釋許可更發生成收購案達成的同一周。皮耶魯齊事後就寫了《美國陷阱》(Le piège américain)指控美國利用司法系統進行經濟戰及人質外交,並在孟案後因獲任正非賞讀而流行一時。
雖然皮耶魯齊詳述了阿斯爾通在世界多國的賄賂行為,與孟案案情未必成立的背景不同,而通用電氣對阿爾斯通能源業務的收購很快就被認為是訂價過高,導致前者在2018年承受了總值230億美元的帳面降值,行政總裁亦同時被撤,不過當年法國對美國行動的無能為力,由最初反對收購到無奈接受,與中國立場堅定的支持孟晚舟,也確實構成了重大的反差。
而且,中國的經濟實力對於當下面臨通脹威脅的美國經濟有實質影響,使得華府不得不在此時對中國釋出善意。美國的通脹壓力一部分是因美國本身放水所致,另一部分則來自其他國家商品價格抬高的「輸出型通脹」。據《華爾街日報》報道,在去年5月至今年5月,美國從墨西哥和歐盟進口的商品價格,分別平均增長4.8%和6.5%,而中國商品的價格僅上漲2.7%,可見中國商品是美國通脹的關鍵穩定器。
由於越南、馬來西亞等美國主要進口對象仍然深陷疫情,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印度又在此次疫情中暴露出嚴重缺陷,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作用就更加突出。
考慮到中國向美國提出的「兩份清單」中就有「撤銷對孟晚舟的引渡要求」一項,美國可能是藉此打開中美關係僵局,從而方便接下來加強經貿溝通。美國商務部長雷蒙多(Gina Raimondo)9月24日就稱,她將尋求改善中美的商業聯繫,還計劃率領美國商界代表團前往海外,包括中國,尋找商機並討論長期存在的貿易問題。此番話釋放了一定善意。
拜登圍堵中國的決心或許沒有變,但如今的經濟現實令其別無選擇,決定了他需與中國展開更多對話。最初試圖痛擊華為的孟案,也因此必須轉變為中美關係轉圜的窗口。雖然對華鷹派高呼不滿,拜登也只能無奈接受這一結局。
中美博奕的本質
正如前篇所述,孟案雖然在海內外備受關注,可是在中美對抗的大格局中無疑是一段小插曲、一場小風波,但這一場小風波所突顯出來的卻是這個大格局的本質。
孟案的結局,其實是中美雙方都有各自的妥協。一方面,孟晚舟承認了她可能構成誤導匯豐銀行的事實,給繼承特朗普時代以司法包裝人質外交的拜登當局一個下台階,讓美國司法部能稱孟晚舟為其詐騙銀行的主要角色負上責任。另一方面,孟晚舟的DPA沒有要求她認罪,甚至沒有明確包括她有意誤導銀行的陳述,與美方以往要求DPA對象認罪的做法不同,這亦是美國司法的政治讓步,好讓事情能得以結束。
這其實就是任正非的灰度理論的縮影。在這中美博奕變局中的一環,堅持最極端的立場,例如要美方無條件釋放孟晚舟、直截了當還孟晚舟清白,固然是一種能夠激動人心的非黑即白理念,然而在變局當中,黑與白也是不切合現實的,也沒有並存的空間,因此在博奕當中必定要融合黑與白、在灰色的空間中前進,腳踏實地的認知到一蹴而就的勝利是不可能的,勝利之前的路向和行動都只能在灰度當中產生,當中離不開不斷的妥協和認知上的調整,考驗則在於妥協的藝術之上。
孟案的本質,放在中美格局來看,就是實力與韌性的比試。特朗普當局戰略目標不明、手段不當的起點,已經決定了美國在孟案上不能維持韌性,而中方三載以來卻是始終如一。加上經歷美國多年不同層面的壓制後,中國的實力有增無減,着力於疫後經濟復甦的美國更不能不繼續依靠和理順以中國處於核心地位的國際供應鏈。到最後,孟晚舟的拘留已喪失了戰略價值,更成為了中美加之間無甚意義的爭端之源,拜登當然也就無意再繼續這場繼承自前朝的比試,只得低調鳴金收兵。
雖然從特朗普當局後期的「自由世界對抗共產中國」到拜登的「民主對抗威權」,都有着高唱入雲的意識形態意涵,可是美國的哲學理礎從來也是「有用才是真理」的實用主義,意識形態層面的對立最終也會在現實之前低頭。
中美之間此刻的博奕,在國力消長與世界大勢之間,原本就是一場全方位的博奕,形而上有其意識形態之爭,但形而下的經濟、政治、科技、外交等實際領域才是決勝關鍵。當美國人發現美國終究壓不下中國,又離不開中國之時,美國將會重返談判桌,在灰度之中尋求不包含絕對勝利的出路。這種博奕軌跡是多層面的,不會有全方位一致的改弦易轍,只會在個別的事件上陸續體現,孟晚舟案就是其中的一個標誌性案例。